十年前。
酒吧里霓虹灯光闪烁,把正对着舞池的中央卡座照的犹如白天。鼓点狂躁的音乐声里,宁知微偏了偏头,躲开一束正往他眼皮上耀过来的聚光灯,对着听筒里面不改色地撒娇:
“妈,你就再答应我这一次嘛。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对面女人的声音知性里透着浓浓的无奈:“小微,你上次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你有爱好我不反对,但你好歹别影响到家里的其他人呀。你的侧楼离主楼就这么几米远近,每次一施起工来声音大得我美容觉都睡不好。”
身边坐下一个人影,宁知微看也不看,直接伸手从那人手里端过一杯尼格罗尼,仰着头啜了一口。酒香逸散,他掀掀眼皮,打了个哈欠:“我也不是故意的嘛。要么你就把江边那套花园独栋给我,我把那房子好好倒腾一番,保证不会再打扰你和爸爸。”
电话那头,凌初玫显然被他噎了一下,不说话了。见她沉默,宁知微也不着急,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品着酒,耐心等对方给出他想要的下文。
半分钟之后,像是终于妥协,凌初玫叹了口气,认输一般答应了他的要求。“好好好,小祖宗,我就知道你看上那房子好久了。给你还不行吗?今晚回来找管家拿钥匙,过户等周末空下来让你爸带你去。”
成了。宁知微唇角泛上点笑,放下杯子甜言蜜语地哄人:“我就知道妈妈对我最好了。妈你等着,我把那边的房子弄好,顶层那个最大最好的观星卧室一定空出来给你住。”
凌初玫轻哼一声,得意道:“算你小子有点良心。行了,我今天约了人来家里做脸,先挂了。你别喝太多酒,早点回家,听到了吗?”
宁知微自然满口答应。等挂了电话,他微笑着转过脸看向来人,眨了眨眼炫耀道:“临江的那套房子,归我了。”
“什么?真的假的啊,”来人是个跟他相仿年纪的英俊男人,眉眼之间颇有些风流,举止也轻浮得紧,是他的发小兼狐朋狗友林冕。对方凑近了宁知微的脸,一股不可置信的意味:“你上个月过生日,你爸不是刚把后山那套林间小苑送给你?你小子踩什么狗屎运了,碰上这么大方的爹妈。”
“没办法,本人生来就是这么讨人喜欢。”宁知微瞥他一眼,淡然地按着他的脑袋把人推到了社交距离外面,“离我远点,你身上一股酒臭味。”
林冕早就习惯了他的嫌弃,也不在意,反而抓起面前刚被人放下的杯子,自己将其中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了。喝得见了底,他才抹抹唇角,轻佻地朝人挑眉一笑:
“既然房子都到手了,就赶快找人布置起来吧。那地方风景绝佳,可得好好装修装修,露天泳池什么的都建上,以后要带人过去也玩的爽。”
宁知微翻了个白眼:“谁说允许你带人去玩了?那房子我从高中一直觊觎到现在,位置结构布局没一个不是顶级,我一直把它当我的毕业论文看。白月光级别的懂不懂?别用你那一身臭气给我玷污了。”
林冕知道他大学修的室内设计,从小到大的爱好和志向也一直都是这个。能混进这个圈子里的大少爷全是富二代中的顶级,随手拿几套房子随便用作乱七八糟的用途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但宁知微这个学业上的用途,跟他们比起来的确是显得太正经了一些。
他嗤之以鼻地道:“就一套房子,至于这样?你那毕业论文就算过不了,让你爸妈给教授塞点钱不就解决了,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真矫情。”
林冕从小学过的习加起来不超过半本小学课本,高中毕业之后被父母强迫着混了个艺术类的野鸡大学,上半年刚从国外回来。宁知微体恤他脑子没开化完全,也不跟他计较,只是随手从桌上抽几张纸巾塞进他嘴里隔绝了噪音:
“乖,不懂就别说话了,下次出门之前别忘了带个奶嘴随时给自己塞上。”
两人天南海北斗嘴吵架,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晚上,酒也喝了不少,直到将近凌晨才从酒吧分手回家。宁家雇了三个司机日夜轮班,就为了保证宁知微无论在外面玩到几点都能立刻待命。眼下他打了电话给今晚值夜班的陈司机,站在酒吧门口醒着酒等人过来。
时间已是晚春,到了晚上夜风吹起来却还是有些凉。宁知微拢了拢外套的衣襟,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夹出根烟给自己点上。
上好的香烟燃起来之后有股淡淡的草木香,火星在路灯下的昏暗里明明灭灭,他缓缓吐出一缕烟雾,等那雾气在眼前飘散离去后酒已醒了大半。
宁知微是个在青城上流社会中很有名的名字。倒也不是因为他本人有多么通天的本事,而是因为他投胎的技术实在太好,不仅生得一副绝佳的皮囊,还托生成了青城首富家独子,从小被当成掌心里的珠子宠爱到大。
意气风发地度过了人生前二十年,宁知微自认自己的烦恼从来没有延续超过半天的期限。他人生得好看又聪明,父母感情也还算好,父亲整日忙碌在外没空管他,母亲性情温柔和顺,更是对他有求必应。两人遗传给了他无上的财富和容貌,却从不向他索取什么,只求儿子顺遂健康。
一根香烟慢慢燃到尽头,远处的车灯也慢慢近了。宁知微跺了跺脚驱散身上的寒意,用指尖把烟掐掉,待到那辆阿斯顿马丁稳稳停在面前后矮身钻进副驾。
“陈叔,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让你开出来。”他坐稳之后笑着对人客套,“路上慢点开就行,不着急。”
“哎,好嘞。”陈叔从后视镜里笑眯眯地看着他,一面踩下油门一面叮嘱道:“小微喝酒了吧?车座底下那个保温盒里有出门之前吩咐厨房做的醒酒汤,你要是难受就拿出来喝两口。”
“不用了。”宁知微今天被林冕叫出来喝酒之前刚刚赶完一个设计图稿,当时没觉得怎样,现在喝完酒放松下来却有点疲惫,歪着头靠在车玻璃上微微闭了闭眼。
陈叔伺候惯了他,早就提前在车上打开了空调候着。眼下温暖的气流在脸颊边环绕,宁知微冻凉了的指尖总算暖和下来,轻轻搭在膝边,随着窗外闪烁而过的沿途景物一晃一晃。
刚刚出来的那家酒吧里面上不得台面的交易不少,占地也大,自然不敢开到太市中心的位置,略微有些偏远。繁华热闹的红灯区景色一晃而过,陈叔开车载他回市里的老宅,中间要路过好一片居民区和空旷地带,也包括眼下他们正路过的这片,整个青城最大的灰色地带。
一座又一座歪七扭八的平房连接成片,房屋的外壁上被污渍和裂痕涂满。明亮月光之下,宁知微透过豪车的窗户看去,这里像是一条连绵不绝的河流,裹挟着垃圾和人们的血汗流向社会最底层的某些地方。
从小到大见过的富丽堂皇实在太多,实在已经看的腻了,对这种地方倒还知之甚少。普通平房的室内外设计也是论文里可以选择的一个研究方向,宁知微看的目不转睛,把那些陌生的粗糙轮廓都印刻进大脑,不断转换成为3D的立体图像。
时间接近凌晨两点,对于住在这里的人而言,夜生活毫无意义,所有房子的窗棂里都是黑漆一片。宁知微正看的眼涩,却突然见到一座离马路很近的小屋,正对着他的这面窗子里正闪烁着灼灼灯火。
住在这里的人们大多都靠打工或者手艺为生,要么就是些买日常货物的小摊贩,早起是日常,晚上自然也休息得早。这栋明晃晃的棚屋从外观来看跟邻居们并没有什么两样,但这个时间还亮着灯,宁知微自然觉得异常。
凝神细看,窗户上面糊着的剪报被侵蚀出了一个小口,里面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晃动,看样子是个坐着的男人,高大的影子明明灭灭投在对面的墙壁上。
宁知微莫名对那影子在干什么感到有些好奇,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细看,陈叔的车子便风驰电掣般地一闪而过,那盏灯火被有限的窗框割去,彻底没了踪影。
他只好回过头来,再度直视前方路灯下的柏油马路。车里空气静谧,他想了想后开口吩咐:“陈叔,麻烦你回家之后帮我跟管家说一声,给我联系一队信得过的装修人员,我要把江边那套小别墅从头到尾重新软装一遍,家具也要全部换新重买。”
听少爷的话中意思,陈叔自然也心知肚明这房子又被夫人随手转赠给了他,分毫不敢怠慢地承应下来:“是,我一会回去之后就跟他转达。少爷您最近的课多不多,有时间自己盯装修吗?需不需要我找人帮您看着?”
“不用,所有事情都我自己来就好。”宁知微又打了个哈欠,眼皮无意识上下动了两下,心里盘算着大致的开工和截止日期。
“还有,所有步骤速战速决,明天一天联系好人,吩咐施工队后天直接在那房子下面集合,我趁着周末亲自过去一趟,先盯着他们把花园修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