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秋彦推门而入,寥落的灯光在他脸上塑造阴影,骨相立体,鼻梁、眉骨、颧弓构建干净利落的线条,锐意、锋利却也不失沉稳,眼中笑意仍留,恰好停留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温度,贵不可言。
舒意在他身边站定,一身浅灰色职业套装,缎面裙摆优雅别致。
真是珠联璧合。
彩带礼花“砰砰”地接连炸响,耀眼夺目的金色彩带伴随阵阵气流,香槟白色泡沫喷溅,似乎有丁香花和葡萄柚的芬芳香气。
此时恰是宴会的最高潮,声浪从四面八方涌来——唱片机里播放的音乐、交谈祝贺和感慨、酒杯碰撞的脆响、恼人的笑声……方木槿的视线追随着腾空飞起的金色亮面彩带,直到它们缓缓飘落坠地。
几秒钟比一个世纪更漫长。
方木槿突然有点后悔留在这里。
今夜无雾,一切都分外清晰,落地窗前俯瞰,高楼玻璃幕墙映着霓虹,巨幅屏幕上模特争妍斗艳,灯火彻夜长明,流光溢彩、永不停歇的繁华都市就在脚下。
她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单手托着紫罗兰色的鸡尾酒,第一次发觉,在高处看风景,竟是这般美好。
因为在以前,她并不是享受风景的人,而是为城市永不停止运转提供的微小养料。
方木槿讥诮地笑了。有时候她也会恨自己钻牛角尖,什么事情都要想明白;恨自己把世事想到最坏的结果,以至于当下的情境也过不好。
她知道自己一辈子不会有几次机会来到这里,她知道世俗阶层的条条框框里没什么是她能以一己之力跨越的。
可二十几岁的年纪,谁不想站在高处,谁不想自己的人生应有尽有?
事业、金钱、名利、爱情……
看过了,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得不到,是不是更痛苦?
清醒大多痛苦,人有时候就得喝醉。
她以前总觉得宿醉伤身,此时却稍微明白,伤身不伤心,也是好事一桩。
方木槿垂下眼睛,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差不多该画上句号了。
再艳羡,也是别人的生活。
她的人生已经因为那些不合时宜的自命不凡被折腾得不太像样,现在稍有起色,更是不能儿戏,要深思熟虑,要时时刻刻谨慎,要做正确的决定,而非快乐的决定。
方木槿带着歉意和闻希说,自己要去出去一趟,就离开了包间。
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上黑白双色拼接的小羊皮皮鞋,它那么柔软而且合脚,它在雾蓝色的裙摆下一步步迈向出口。
等待电梯上行,她想着晚上坐公交还是出租车。
因为醉酒的缘故,她想得很慢很慢。
电梯门合上的前一刻,一只手横插过来,即将闭合的门又缓慢地打开。
是郑秋彦。
他又出现了。
“你跑得未免太快,小朋友。”郑秋彦走进电梯,顺手按下关门键,俩人置身于密闭空间里,“地铁已经停运了,何必走得这么急?”
方木槿答得干脆利落:“公交车有夜班的,我打工的时候经常坐,实在不行还有共享单车。”
“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她摇头拒绝,方才喝得太猛,酒劲上来了点,头晕还要强撑,抵达一楼时就蒙头迈开步子往外走。
出了酒店大门即是南城最繁华的城区中心,公交车站还是好找的。
郑秋彦陪着她走:“有急事吗?不急的话可以多留一会。”
她的脑子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嫣然一笑:“郑秋彦,你坐过夜晚的公交车吗?”
白天盘发前她用直板夹塑造出来的发型也过了“赏味期”,细碎的发丝不再服帖,毛毛躁躁地在晚风里起伏。
脸上的淡妆微微晕开,笑起来生动漂亮。
在教培机构工作时,她也曾这个时间点在外未归,等公交车。
最害怕的是转车,中转的车站附近没有居民区和办公楼,目力所及一片荒凉,周围的灌木丛沙沙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