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保家的忙不迭地给王熙凤磕了头,这事才算过去。
经此一事,府里的下人都暗自揣度出了门道。这位林姑娘虽说只是寄人篱下,可老太太疼着,二奶奶护着,连宝二爷都宝贝得紧,可比有些正经的姑娘还金贵,谁也不敢再怠慢半分。潇湘馆的小厨房每日送来的菜,分量足了,花样也多了;园子里打扫的婆子见了紫鹃莺儿,也多了几分客气;连往日里爱嚼舌根的几个媳妇,见了黛玉的影子都绕着走。
几日后,太医来给黛玉请脉。他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手指搭在黛玉的腕上,眉头渐渐舒展。诊完脉,他对着贾母派来的周瑞家的和林如海从苏州派来的管家林忠,抚着胡须笑道:“林姑娘的身子调理得极好,脉象平稳有力,比上次来瞧时强多了。看来这园子里的水土合姑娘的意,只需再好生静养,少思多虑,往后定能安康顺遂。”
周瑞家的听了,忙不迭地往贾母院里回话。贾母正和薛姨妈说话,听了这话,喜得眉开眼笑,当即让鸳鸯取了一匹上好的杭绸赏给太医,又吩咐厨房:“往后每日给林姑娘加一道滋补的汤品,乌鸡、人参、燕窝轮换着来,务必精细些。”
晚上,黛玉坐在窗边的妆台前看书。桌上放着一盏琉璃灯,灯光透过薄纱灯罩,在书页上投下淡淡的光晕。紫鹃端着盆热水进来,见黛玉看得入神,便轻手轻脚地放下水盆,笑道:“姑娘,该歇息了。您瞧,这是老太太刚让人送来的,说是江南新贡的云锦,让给您做几床夏被。”
黛玉放下书卷,转头看去。只见屏风上搭着一匹云锦,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上面织着缠枝莲的纹样,莲瓣层层叠叠,金线勾勒的花蕊闪闪发亮,摸在手里滑溜溜、软乎乎的,像把天上的云絮揉进了丝线里。
“老太太也太疼我了。”黛玉的指尖拂过云锦的纹路,心里暖融融的。前世她在府里,虽也受宠,却总带着几分寄人篱下的惶恐,如今这份疼爱,却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安稳。
紫鹃一边给她绞毛巾,一边笑道:“谁让姑娘招人疼呢。不光老太太,二奶奶今儿也打发平儿送了两匹素色的杭绸,说天热了,给姑娘做几件单衫穿,透气。平儿还说,二奶奶特意让人在绸子里加了薄荷汁,穿在身上凉凉的,舒服。”她顿了顿,忍不住笑出声,“还有宝二爷,更是夸张,让人把怡红院那棵最大的石榴树的果子都摘了,装了满满一篮子送来,说给姑娘尝鲜。焙茗还偷偷跟我说,宝二爷怕果子不够甜,亲自尝了好几个,挑最红的才装进来,还说‘林妹妹吃了开胃’。”
黛玉听着,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连眼角都染上了笑意。她拿起一块石榴,那果子红得像团小火苗,剥开皮,玛瑙般的籽儿晶莹剔透,放进嘴里,甜丝丝的汁水在舌尖炸开。
窗外,月光像流水一样淌进院子里,洒在窗台上、石板路上,连潇湘馆的翠竹都染上了一层银辉。远处传来阵阵蝉鸣,断断续续的,透着夏夜特有的宁静与生机。
黛玉放下手里的石榴,走到窗边。晚风带着荷叶的清香吹进来,拂起她鬓边的碎发。她望着天上的明月,那月亮又大又圆,清亮得像面镜子,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映在地上。
她忽然觉得,前世的那些恩怨、那些惶恐,都像这月光下的影子,看着清晰,伸手一摸却什么都没有。这一世,她有老太太的疼,有宝钗的暖,有湘云的真,还有……宝玉那份藏不住的在意。她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至于那些潜藏的暗流与危机,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算计,她忽然不那么怕了。只要自己好好活着,把身子养得棒棒的,用心珍惜眼前的温暖,再难的坎儿,总有过去的时候。
这一夜,黛玉睡得格外安稳。梦里没有了前世的泪,只有满院的石榴香,甜丝丝的,像极了此刻的心境。
绛珠护众人
入伏后的天,像是被闷在密不透风的蒸笼里。日头刚爬过墙头,园子里的青石板就被晒得发烫,连树梢的蝉鸣都透着股有气无力的黏糊,一声声拖得老长,像是在抱怨这灼人的暑气。潇湘馆的窗纱早换成了藕荷色的软罗,竹影透过纱屉筛在地上,晃晃悠悠的,倒添了几分细碎的凉意。
黛玉正歪在临窗的榻上翻书,手里捏着把象牙柄的小扇,扇面上绘着几笔兰草,扇骨凉丝丝的,有一下没一下地往面上送着风。紫鹃端来一碗冰镇的酸梅汤,青瓷碗外凝着层薄薄的水珠,轻声道:“姑娘歇会儿吧,这书看久了伤眼。方才袭人打发小丫头来说,怡红院的茉莉开得正好,宝二爷让人摘了些,用新收的雨水腌了,说是给姑娘送来配茶喝呢。”
话音刚落,就见宝玉掀着竹帘进来,手里捧着个白瓷小坛,额角还带着点薄汗,纱衫都洇湿了一小块。“妹妹瞧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他把坛子往桌上一放,径直拿起黛玉手边的扇子就往自己脸上扇,“这茉莉是昨儿夜里刚开的,带着露水呢,我让袭人用井水湃了半宿,又用今年的新茶水泡着,保准清清爽爽的,最解腻了。”
黛玉笑着让紫鹃取来个青瓷小盏,宝玉亲自打开坛盖,一股清甜的香气顿时漫开来,混着茶水的醇厚,沁得人心里都凉丝丝的。坛子里的茉莉白生生的,花瓣还带着点蜷曲,浸在碧莹莹的茶水里,看着就让人舒心。“你倒会琢磨这些玩意儿。”黛玉抿了一口,茶水带着茉莉的香,又有几分井水的凉,顺着喉咙滑下去,方才被暑气蒸出来的燥意顿时消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