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眼睛一抽,下意识伸手捂上了心口,险些要当朝撅过去,又听到陛下开口了:
“廷尉莫要惊慌,缨说吉金器物的毒素积累是长期的、缓慢的,以后不用了,多喝些羊乳,仔细调养,慢慢能把身子骨养好的。”
仿佛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中突然抱住了一根飘到眼前的枯木,李斯忙死死的抱住这个救命良方,目露感激地对着小奶娃点头道:
“老臣多谢小殿下告知,今日回去就把家中的铜制餐具统统换成陶器,并且买两只母羊日日喝羊乳。”
看到小老头如此听劝,秦缨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李斯见状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跪在身旁的长公子,心中暗自腹诽:[长公子一个大人竟然还没有皇长孙一个奶娃娃懂事!一天天的净会气陛下!哪会像小安国君这般讨陛下的欢心?!]
仿佛是听到李斯心底对他不满的蛐蛐声了,扶苏捧着手中的瓷碗,仰头目含担心地看着自己父皇低声道:
“父皇,您用吉金器皿用了这么多年,您的圣体贵重,还是待会儿传个太医仔细瞧瞧比较稳妥。”
始皇听到犟种长子难得对他关心的话,瞥了犟种长子一眼,虽然没吭声,但腹中的火气却又消散了大半。
他又俯身捡起地上圆筒状的水晶杯,看到这竟然是双层的,瓶口处的内部还带着个银光闪闪的金属漏仿佛是用来过滤的,不由感慨地说道:
“这天外的水晶杯倒的确是做工精巧,若我大秦有朝一日也能造出来瓷器和这漂亮的水晶器物就好了。”
听到皇帝陛下的慨叹,蒙毅、李斯等人全部眼馋地看了看那能养生的瓷器和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漂亮七彩光晕的水晶双层杯。
秦缨的小耳朵一动,忙又抓着大父的袍角努力站了起来,指着一摞书籍就对着自己跪在地板上的倒霉爹咿咿呀呀地吩咐了一通。
扶苏看着儿子故意板起来的肉嘟嘟小圆脸,不禁心虚的用手指摸了摸高挺的鼻子,
毕竟儿子很聪慧,想来已经知道自己要再度被父皇赶出家门的事情了。
原本在前朝上和李斯唇枪舌战时还不觉得,惹父皇生气时也颇有种大无畏的冲锋劲儿,可看到七个多月大的儿子颤颤巍巍地站在他面前,扶苏才总会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有妻有子的夫君、父亲了,他做的事情是会影响到母子俩的。
这一刻慢半拍涌上来的愧疚感恍若汹涌的潮水般一下子就将扶苏从头到脚淹没了,他紧抿双唇按照儿子用小手比划的动作将一摞高高的方块物体给一本本平铺到地板上。
始皇垂眸看着父子俩的互动,也瞧见了长子眼中涌现出来的对他的妻儿的愧疚感,但却没有动摇他一丝一毫的念头。
扶苏等到中秋时就满二十岁、要举行加冠礼了,然而这孩子却连咸阳城都没有出过。
从他曾大父昭襄王起,到他父王、再到他自己,全都是年纪小小就在他国为质了,早早在异地吃尽了苦头、受尽了他国贵族的白眼,对这个吃人的乱世有着切身的体会,心性也非常强韧,他大父孝文王虽然没有到他国为质的经历,但是长兄悼太子在魏国为质时不幸病逝,自己大父临时接班当储君,在脾气出了名暴躁的曾大父膝下当半路太子,也是吃尽了苦头的。
与他曾大父相比,他嬴政自认,他的脾气已经是一顶一的好了,若是扶苏敢像惹他这般惹他曾大父,他曾大父早就挥舞着秦王剑痛打犟种子孙了。
让他这个从出生就在都城内养尊处优的大儿子亲眼去塞外看看刑徒们的日子,好好历练历练吧。
始皇将目光从长子脑袋上收回,跪坐在木地板上,看着孙儿绕着那一排摊开的天外书边爬边看,挑挑拣拣一番后就兴奋的拉着一本大书拖到了他的面前,眼睛亮晶晶地推给了他。
嬴政伸手拿起大书,用手指翻开书皮,看到那内部画的图竟然有几分像是少府匠人烧制陶器的流程,不禁看着孙儿猜测道:
“缨,莫非这书就是烧瓷器的?”
“书?”听到陛下竟然对着这大大小小的方块物什喊“书”,围观的几人不由惊得眼皮子跳了一下。
李斯忍不住用手指摸了摸离自己最近的“书”,看到那轻轻薄薄似绢帛一般的东西竟然密密麻麻写了如此多的字,他的心思立刻就活泛了。
秦缨也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指着下方的一堆书,连说带比划地对着自己大父“叭叭叭”、“得啵得啵”地就是咿呀呀的一通讲。
在众人迷茫的完全听不懂的目光下,只看到皇帝陛下先是面露惊奇,而后一双凤目变得越来越亮,最后竟然整张俊朗的面容都肉眼可见的变红了,李斯急的恨不得抓耳挠腮,只恨自己学问还是少了,关键时刻竟然听不懂婴语!小安国君究竟对陛下讲了什么话,竟然让陛下变得这般激动!
几人足足等了一柱香的时间,看到小奶娃吞了吞口水,总算是不说了,抱着赵高快步端来用小陶碗盛着的蜜水就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始皇才眼睫轻颤了两下,强压下心中的莫大欢喜,转头对着自己的长子和两位重臣高兴地抚掌畅笑道:
“哈哈哈,毅、斯卿,缨不愧是被玄鸟选中的孩子啊!”
“这孩子刚刚告诉朕,说,这地板上的一排书都是纸质书,乃是用竹子、烂渔网、碎布头等极其便宜的原材料制作出来的纸张制作的。”
“纸张?”头次听到这奇怪的东西,即便扶苏没有被自己父皇点名,还是反应最快的惊呼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