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和对仆从吩咐道,声音依旧平淡,却让那几个方才还在窃笑的路人脚步更快了些。
两个仆从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祢衡从雪地里架起来。
祢衡被裹在温暖的大氅里,鼻尖忽然涌上一股酸意,却死死咬着牙没让泪掉下来。
他偏过头,看见祢和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玄色大氅的背影在风雪里挺直如松,竟比樊楼的梁柱还要可靠。
可这份可靠,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他心里。
他曾以为自己是照亮乱世的火,要带着弟弟,带着天下人走出泥沼。
可如今,他这团火被风雪浇得只剩灰烬,反倒是他自以为年幼的弟弟,替他挡住了这刺骨的寒意。
马车帘被放下的瞬间,祢衡听见外面祢和低声对仆从说了句什么,像是在吩咐处理他方才掉在雪地里的竹简。
可他已经不在乎了。
那点支撑着他闯樊楼、骂群僚的报国之心,在被董承呵斥“拖出去”的那一刻,在被丢进这漫天风雪里的那一刻,就已经碎了。
碎得像他手腕上的血,混着雪水,渗进泥土里,再也找不回来了。
车外,祢和立在雪地里,他抬手掸了掸肩头的落雪,指尖触到冰凉的貂毛,眸色沉沉。
兄长碎了的道心,他暂且替他收着。
只是这乱世的风雪,往后该由谁来挡,怕是要换个法子了。
雪,越下越大了。
雅间内,厚重的门扉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与悲鸣。
短暂的死寂后,炉火重新旺了起来,红彤彤的光映照着几张惊魂甫定又迅速恢复“安定”的脸。
瑞脑香重新占据了上风,努力驱散那丝残留的、令人不安的铁锈味。
赵宗正惬意地靠在锦褥中,重新捻动那串油亮的紫檀佛珠,闭着眼,仿佛刚才的闹剧从未发生。
半晌,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酒足饭饱后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
“董公,此等出身卑贱、狂悖无状的疯癫之徒,也配妄议社稷?今日将其逐于风雪,任其自灭,实乃上应天心,下顺人意。”
他顿了顿,浑浊的老眼睁开一条缝,瞥向窗外白茫茫的混沌天地,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凉的弧度。
“倒是他那位在曹营苟延残喘的胞弟……哼,一个痨病入骨、咳血等死的废人,听闻今晨连汤药都喂不进了,不过是在榻上熬时辰罢了。”
他轻轻摇头,语气淡漠得像在谈论一件陈年旧物。
“此等无用之躯,连同他那疯魔的兄长,于汉室存续,于大业……皆如这漫天雪沫,落地即化,无痕无迹。”
“死活……何须挂齿?我等,又何必为此等微末尘埃,徒乱心神?”
这番话,如同一道赦令,彻底抚平了李御史眉宇间最后一丝褶皱。
他连忙欠身,脸上堆起谄媚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