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承心念飞转,祢衡之才,他确有耳闻,或堪一用。
但眼下,这狂生已成功惹起众怒,成了众矢之的。
值此图谋大事的紧要关头,绝不能让一个无足轻重的祢衡破坏了内部的“和谐”,寒了这些人的心。
一个祢衡,远不值得他付出如此代价。
眼见局面愈发剑拔弩张,他心中做了决断,便也不再作壁上观,出声打断了这场闹剧。
“够了!”
樊楼内的喧嚣陡然被一声沉喝斩断,像冰棱砸在冻僵的河面。
董承终于抬眼,却没看祢衡半分,只对着那几位面露讥诮的官员微微抬手,语气里带着不容错辨的安抚。
“诸位同僚,稍安勿躁。”
“不过是个不通世务、不识时务的狂生信口雌黄,痴人妄语罢了,何须与他一般见识?没得气坏了身子,失了体统。”
轰——!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祢衡身上。
一句“狂生”,一句“信口雌黄”,轻飘飘地,就将他满腔赤诚、呕心沥血写就的策论、乃至他这个人全部的价值,彻底否定,碾落尘埃。
一句句,一字字,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进祢衡耳中,更直直刺向他那想要“救国”的心。
他攥着《光复史册》的手猛地收紧,指腹几乎要嵌进纸页里。
方才还存着的那点希冀,瞬间被这赤裸裸的偏袒碾得粉碎。
他原以为董承是识货的,是能容得下直言之士的,却没想这位国舅爷在众人面前,竟连正眼瞧他一下的体面都吝于给予。
“狂生?”
祢衡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喉间溢出一声冷笑,积压的愤懑终于冲破了隐忍的堤坝。
“我祢衡怀揣一片赤诚,携济世安邦之策而来,欲助国丈共扶将倾之汉室!你们——”
他猛地伸手指向那群官员,手臂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你们这群尸位素餐、只知饱食终日、醉生梦死的蠹虫!不懂治国之道,不恤百姓之苦,满腹只剩营营苟且、党同伐异!不懂也就罢了!”
他的目光猛地钉回董承脸上,充满了血丝,字字泣血。
“可你!董承!董国丈!你身负皇恩,口称忠义,竟也如此昏聩不明,不辨贤愚,只听信这群谗佞小人之言?!你太令我失望了!”
“放肆!”
董承眉头骤拧,终于正眼看向祢衡,那眼神里却再无半分之前的算计或伪善,只剩下纯粹的嫌恶与不耐。
“董某在此设宴,岂容你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撒野?”
旁边的长史立刻顺着话头呵斥。
“区区一个狂士,也敢在国舅面前搬弄是非,真当樊楼是你撒野的地方?”
“我看他是想攀附国舅不成,便恼羞成怒了吧?”
“这等货色,也配谈光复汉室?怕不是来混口饭吃的!”
污言秽语再次如箭般射来,祢衡气得浑身发颤,那张素来倨傲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青白色。
他猛地将手中绢帛撕得粉碎,墨迹在烛火下泛着凄厉的光。
“好!好一个董国丈!好一群‘忠良’!”
祢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癫狂。
“你们这群人,一边高喊着匡扶汉室,一边却容不下半点逆耳忠言!”
“曹贼权倾朝野、倒行逆施之时,你们畏缩如鼠,噤若寒蝉!如今不过是寻得一处安稳地,聚在一起喝几杯昂贵的酒,听几曲靡靡之音,倒学会了党同伐异,排挤贤能!好一派‘忠臣’风范!哈哈哈哈!”
他仰天狂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嘲讽。
“我祢衡!当真是瞎了眼!盲了心!竟会把你们这群庸碌怯懦、只顾私利的冢中枯骨,当成这黑暗世道里最后的希望!是我愚蠢!是我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