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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是喜是悲,新年还是如期而至了。
黄昏时分薄雪刚停,天光渐沉,家家户户门前的大红灯笼早早便点亮了,温暖的光晕笼罩着阶下玩耍的孩童,他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趁着爹娘还在忙活年夜饭,将眼馋许久的爆竹点燃,噼啪声此起彼伏,碎屑如红雨般簌簌落下,随即又被寒风卷起,扫过灰白的墙根,飘荡在渐浓的暮色中。
陆府厚重的院门后,魏叔正在贴院内的“福”字,他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字,脸上笑意满满,比对好位置后,他郑重其事地将那字倒贴在门上,口中念念有词:“福到了,福到了。”
阿离跟在一边,手中端的用来糊纸的浆糊已经见底。
“好了,这下齐全了。”魏叔拍了拍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大作。
阿离也弯了弯唇:“想不到魏叔的字写得这样好。”
“从前伺候老爷笔墨时,学过一些,如今能派上用场也算不辜负老爷的教导。”
两人边往回走,边说着。
转过回廊,魏叔看着心不在焉的阿离:“阿离姑娘不知道,往年这春联和福字都是公子来写的,今年老头子不过是代劳。”
“是吗?原来是这样。”阿离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
魏叔继续道:“人人都道公子是冷面冷心,可其实他是最重感情的,那时公子才十一岁,见老婆子买了要贴的福字回来,便默不作声地写了数张交给我,我瞧着比集市上卖的都要好。”
这些日子公子与阿离姑娘之间的事,他和老婆子都看在眼里,猜想二人也许是拌嘴了,过些时间就会好,谁知都到了大年夜,在他们面前提起对方,这反应仍是如此。
阿离转头看向魏叔担忧的眼神,只是装傻地笑了笑。
一个没法问,一个不愿说,可真是前世的冤家。
魏叔叹了口气,将打好的腹稿又咽了下去。
厨房的门帘被掀开,弥漫的白雾裹挟着食物香气奔涌而出,诱人十足。
油锅滋滋作响,新炸的肉丸金黄酥脆,浮在油面上轻轻旋转,灶膛里的柴火正旺,上面蒸着一大锅喷香的八宝饭,案板上是魏婶刚切好的腊肉,旁边还摆着一碟冒着热气的水磨年糕,用心地堆成了元宝的形状。
阿离和魏叔帮着一起将菜端上桌,三人热闹地围坐在一起。
魏叔先说了几句吉祥话,魏婶笑着推了推他:“阿离第一次和我们一同过年守岁,你那一箩筐话可少说些吧。”
说着,她捻了一只糖饺喂到阿离嘴里:“糖果祭灶,新年来到,姑娘要花,小子要炮。”
“唔,谢谢魏婶。”阿离鼓着嘴,眼里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
“来来来!动筷吧!”魏叔高兴张罗着。
阿离端起自己的酒杯,朝魏叔和魏婶道:“阿离从醒来到现在,已经在这里待了快有三月,这些日子最要感激的就是叔和婶子的关怀和照顾,阿离敬你们一杯。”
她眼中的郁色在暖黄的灯下散了许多,魏叔和魏婶欣慰对视一眼,笑着饮下这杯酒。
阿离放下酒杯,嘴唇和眼眶都有些湿润,她夹起一只肉丸吃下:“嗯!魏婶的手艺太好了!吃一辈子也吃不腻!”
魏婶又给她夹了几个,乐得眉开眼笑:“好吃就多吃些,吃一辈子!”
“你魏婶说得对,吃一辈子都可以。”魏叔又喝下一口酒,附和道。
“好。”阿离垂下莫名酸涩的眼睛,重重点头。
夜色渐渐爬上窗沿,桌上的菜都被吃得干干净净,魏叔已经醉倒在桌上,阿离也满脸红霞地抱着一只酒壶,时不时傻笑一声。
魏婶难得还清醒着,她爱怜地拍拍阿离的脸,叮嘱道:“婶子去给公子送吃食,你乖乖地在这儿,一会儿我们一起守岁,别睡着了。”
阿离看过去,觉得有些不对:“他不是早就吃过了?”
魏婶拿起一旁的斗篷穿上:“不是年夜饭,是这个,公子每年这时候都要吃的。”
她臂弯里的篮子里装着几只香气扑鼻的红薯。
他还吃这种贫民百姓的吃食?
见阿离愣愣的,魏婶回身又道:“灶台上还有好几个,知道你爱吃,专门给你留的。”
阿离慢慢点头,有些苦恼:“可是我现在好饱,以后再吃吧。”
守完岁已是深夜,与魏叔魏婶互道了新年好后,阿离眼皮已经重得睁不开,几乎要被汹涌的睡意淹没,她强撑着回到自己的房间,没骨头似地朝床铺扑去。
灯火摇曳,屋里一片暖意融融,阿离很快睡着了,不知多久又被渴醒。
她喝完水,呆呆地坐在床边,忽然间睡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