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她,垂着头,不敢大声哭,随着微弱的抽泣轻轻抖动肩膀。楚楚可怜的,就像昨日晚间在他院中探出头的那支栀子花。
他实没有哄小女娘的经验。想跟她说,别哭了,再哭就不美了。但是她又听不见。若听到他说她不美,会不会像二姐一样生气。
虽然从昨日到今日,才过去不过一日,漫长的时光好像已经在他和她之间走了很久。好像在很久以前,她原本就是他院中的一朵栀子。
昨晚,忘了是为着什么,他想折那朵花。
鬼使神差的,伸手探到她脸上,轻柔的擦拭她脸上冰凉的泪水。
他手指上有常年执笔握书卷的薄茧,不敢太过用力,唯恐刮到她脸上娇嫩的肌肤。
张姝面色薄红,歪头避开。他的手像被磁石吸引住了一般跟上来。她避开,他又跟上来。
坐在船尾的老范,不知怎得突然岔气咳嗽起来。
张姝拿袖子匆匆擦过脸上的泪水,扭头将兜帽压得更低。
老范冲杨敏之讪笑拱手说,他晚上吃的削面,老醋放的太多,腹内一股子酸味把他齁着了,到了金谷号上怎么得先讨口茶喝。
船头的官差指着前方水域回头朝杨敏之和老范喊道:“两位大人,到三岔口了!”
第22章生乱
此处三面环水,夹着一处河滩。河滩最靠近水域的地方,离河中间不过数十丈的距离。
前面暗黑的水域上一只灯火通明的大船正在缓行。
老范扶着船舷走出来,官差朝大船大声呼唤。
金风号上巡夜的水手也看到了衙署的快船,挥舞双手向船头掌舵者旁边的副舵手打旗,高呼口令。
从大船上放下来一块厚重的踏板,搭到衙门的快船上。
老范再次颤巍巍的扶着差役的肩膀一步步走上去。
张姝跟在后头,仰头看面前这艘大船,比京城廊房大街上的商铺还要高大巍峨。
甲板上可见的船舱一共三层,都是客舱。彩漆精美,如同画舫。每一层都挂了一圈灯笼,却安静无声,空无一人。
张姝讶异。
她还不知道,因为漕船走水一事,这几天凡是要南下的商船都不能在通州码头载客,只有到了济南府,才能搭载行商客旅。
杨敏之走在她前面,踏上踏板之际,转身将腰刀的刀柄递到她跟前,示意她握好,牵引她走过宛若独木桥的踏板。
一行人上了金风号。
金风号商船的管事正在舱内歇息,披上衣衫匆匆赶到甲板上。
老范把他提前从岸上带来的纸卷一抖,往管事跟前一递,说是来搜查漕船走水案的可疑之人。自从因漕船走水死去的两个船工家的苦主给到刑部新的线索,老范就着人在码头四处寻找牛疙瘩,一直未找到。
金风号管事把袖子一甩,沉吟道:“先前出港时,大人们不是都查过了吗?”
确实,金风号出港前,官差也都照例上上下下的巡查过,拿老范给的画像盘问比对,不见可疑之人。
老范不知道杨敏之令他带人追赶金风号所谓何事。几次想跟杨敏之询问,这一路杨敏之的目光全在那个隐藏在披风里娇滴滴的小女娘身上。老范虽不年轻了,也是打年轻过来的,哪敢上前打岔,莫得惹人嫌。
管事自持有秦韬帮他搞来的张侯爷的印信,趾高气扬,甚是不耐烦。
老范给他引荐新任首辅之子杨敏之。管事顿时态度大变,恭谨惶恐起来。请他们入一层花厅吃茶说话。
杨敏之不动,直接吩咐官差去船上查探,寻找工部营膳司的主簿秦大人。
管事和老范都大吃一惊。
管事心头一紧,以为自己暗中走门路让衙门尽快放行的事败露了。转念一想,秦大人又怎么会在他船上呢?莫说这几日出港不许商船搭载乘客,就算秦大人想搭一趟他的船,直说就是。他承了秦大人的情,怎么都要还这份人情的。
老范今日才从船坞里见过秦韬,还请他帮过忙。傍晚老尤陪程山长入京,他无意瞅见秦韬独自从药堂出来。本来他还邀秦韬晚上与他找个酒肆去畅饮几杯。秦韬谢绝,说身体欠安。老范才作罢。
秦韬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怎生得罪了首辅家的大公子,惹得人家兴师动众来找。老范心里犯嘀咕,抖着手里的纸卷催促几个官差分别去查看。手中纸卷展开,露出一张潦草描绘的人脸。
看到画卷中人像,张姝打了个激灵,不及掩唇,一声低哑的惊呼溢出。
画像上,五官没有什么特别的,独独下巴上长着一个非常醒目的肉瘤。
杨敏之正要随官差去亲自搜寻,身后张姝发出一声惊呼,随即袖子被她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