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冥站到盥洗台镜子前,撩起衣服下摆,忍耐着近在咫尺的瓷砖渗来的丝丝凉意,盯住这段时间好像胖了些的小腹。
她想探一下子宫位置,手抬到一半,卡住了。冰冷的空气包裹着,像是沼泽阻碍移动。
深吸一口气,她做好心理建设,缓慢地探手摸去——
她以为鼓鼓囊囊的脂肪,实际只是薄薄一层。
下方一粒一粒,软的,硬的,细密的,似乎正在皮下轻微蠕动,令她满背寒毛耸立,手不觉颤抖。
卵囊已经成型。
镜中的面孔一霎褪去血色,微微发白。显然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菌丝滑了下来,缕缕乌黑缠绵胶着她的手,覆盖手背,再从五指间隙落入,亲昵贴住了她掌心下这片细腻肌肤,就像一只来自怪物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抚摸她们共同孕育另一团小怪物。
单看这画面,顶灯辉光照耀里,镜面蒙上一层晕开的淡淡柔色,黑与白交织,不同生命形式汇聚,如此奇妙的场景,甚至有些瑰丽的神圣。
但腹部皮肤敏感,每一毫厘的摩擦都纤毫毕现,令那些细微的绒毛立起一片。
程冥指尖轻轻颤了下,浑身鸡皮疙瘩都像被激起。
于是她猝然撒开手,飞快而利落地打断了它,任衣摆重新落回盖住肚皮,转而绞住伸长的菌丝,绕上几圈扯过浴帽固定在头上,以免它们在她洗澡过程中再惹出什么。
但阻断了它的触手,阻隔不了它的声音。
“你讨厌它们吗?”小溟这样问。
用着她的嗓音,有一种自问的错乱感。
程冥一时不知道这个“它们”指的什么,是菌丝,还是肚子里那团卵孢?
她迈过挡水条走进玻璃单间,胸口急促起伏两下,闭眼解除衣物,拨开混水闸。
冷水喷淋而下,打湿了她全身,她垂手环住自己,搭下的睫毛挂着细碎雾珠。
“我讨厌你。”出口的话语仿佛也被水雾侵染,卷着凉意,又漫着湿意,“你总在给我制造各种各样的麻烦。”
可惜这里不是研究所的公寓,不是她们改造过的淋浴间,没有镜子,它看不到她有多动人。但解析她的真实想法已是件极为暧昧的事。
“你可以讨厌我,但不要讨厌自己。”它说道。
压力稳定后,水温逐渐变热,程冥止住轻微的战栗,听着它一字一句清晰明了,不觉抿起唇。
最讨厌的地方在于,它太懂她,总能轻而易举从内部撕破包裹她的薄膜,让她丧失安全感。
自从知道她们是同一个体的表里两面,她与它的每一句对话都像是反的。
“我讨厌你”——我喜欢你,可我厌弃自己。
“我恨你”——我爱你,可我没有那么爱自己。
我不接受你,只是我无法接受自己非人的身份。
唯有死亡,我会欣然与你同往。
“你也可以把所有责任推给我,反正,我是因你而存在的。”小溟继续道。
程冥嘴唇有些发颤,短促吸一口气,又缓缓倾吐出来,闭上眼,任密集的水滴拍打在她额头、脸颊、下颌。
呢喃自嘲:“我真应该把现在的样子拍下来,看看自己像什么样……自言自语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