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行,一块又一块几何体堆砌出这仿佛科教场所的展馆,长的走廊,短的区域模块,方的台阶墙砖,圆的穹顶和水族箱。
这就是这些年里,程染呆的地方。
黑夜被头顶光芒一点点揉碎、驱散。
身侧路过许许多多培育容器,溟濛的水纹间翻涌游曳过一些黑影,或许有真正的生物混迹其中,但更多是仿真海鱼,搭载着24小时记录摄像,只要身处实验区,一刻也不能摆脱它们。
这条路221走过很多次,很熟悉。以至程冥也有些恍惚。
她像个朝圣的罪人,从灰走到白,从单调走到天国似的富丽,从微微凉意的人世,走进冰一样剔透无涯的寒夜里。
一直到,走到那个穿着雪白实验服、挽着灰黑头发的女人面前。
她在明亮光下,她从黑暗中来。
……
直线距离五米。
这条路,她走了七年。
“妈妈——”
凝望着程染,她叫出了这个称呼。
很轻、很寻常的两个字。
像是害怕惊破这场梦境,又或是近乡情怯,不敢再上前。
十三年的回忆里,她见过她温柔的、严厉的、谐谑的、疼惜的……独独没有这样漠然的。
地面影子动了。
程染走过来,冰凉的五指嵌在她手腕,抓起她的胳膊看了看。
缺水造成的解离伤害更加严重,没有足够营养支撑,自愈能力大大下降,许多刮擦开裂的伤口。失去鳞质,皮肤干燥的裂纹自发缠构成片片拼图,让人想起那些修葺不善的墙壁,轻微振动会造成粉尘剥落。
但脱水的痛苦和器官衰竭的吃力她都像感知不到。
在实验员靠近这一秒,她倏然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摘下她的口罩。
但在她碰到她之前,程染先一步摸上她的头顶,一种并非爱怜抚慰的举动。
头顶……那些浓密的、伪装作发丝的孢子菌丝。
“可以复制本体的真菌寄生体。”
她语调毫无起伏,对别在衣领上的圆形对讲器,轻飘飘落下指示:“别让她跑了。”
不同空间,与这一声同步的,另一个冷淡低微的女声在耳侧响起,触动了程冥的听觉神经,夜雾一般森然笼罩——
“知道。”
……
九百四十三米开外,开放性仓库陈列的无数集装箱间,危机预知犹如铮然的音节炸开,程冥一下睁眼。
就像被暗夜里看不见的巨手勾起的琴弦,她整个人也紧绷至极点,一拧腰身翻坐起来,张拉弹动,将周围空气和脚下金属板震出嗡嗡余韵。
其实动作足够轻,她的反应也足够快。
可是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