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痛从手指到大面积的伤口,牵扯着神经一直到躯体的深处,大脑无比清晰地感受着,浑身颤抖的疼痛。
这份疼痛连绵不绝,毫不休止地传来,当一边麻木,另一块创口就会牵扯,从点到整个面,四面发散地,仿佛火焰已经种在皮肤之下,燃到骨髓,每根神经都轻轻摇晃,压到他贫瘠的灵魂里。
他的生命体征很好,也很不好,大面积的感染随时能要了他的命。可他的脉搏和心率,比所有人都要平稳正常。
当他被送到医院,大众对他一无所知的身份束手无措,几经反转,终于找到一个关联人。他的前妻在深夜赶来,出乎意料地冷静,并大方地交付大量医药费用。
烧伤不深,可烧伤面积太大,覆盖住他的头颅、锁骨、肩胛、背部,乃至他的手指、脚跟。水疱迅速地覆盖他身体。
“你别动。”护士吩咐他这般做。
洁白神圣的天花板笼罩每一缕气息,重症看护里的人生命垂危,他想侧侧头,身子却一动动不得,手指微微摸到被褥,产生粗糙触觉。
他想起身了。
不远处的隔壁床,机器声突然嘀嘀作响,尖锐得在整个病房回荡。
医护开始冲过去检查抢救,对讲机连绵不绝,门外亦不安静,呼叫铃不断回响。门打开了一条缝隙,比每一盏灯都要昏暗,仿佛透着阴云一角。
他起身。
怪物一样的皮囊漏着积液,安静地,在床上蹭出一道道诡异的颜色,碎屑落在缝隙间,而他警惕地落下地板。冰凉带来的是可怕的抽痛感。
他仍感到在灼烧,炽热感宛若化成流水,荡在皮层之下,浸入血肉。可他还是继续行走,相隔多日的再度睁眼,让他一瞬间回到那个夜晚,那条街道,他还没走完。
他想逃,无比想出逃,机械僵硬的身躯犹如尸骸。
他轻轻拉开门,组织液留在上面,他无法独立行走,只得蹭着墙壁,在墙上留下浓墨重彩的残骸。
他挨在墙上,天花板上的灯幽幽洒落,血肉粉刷一切圣洁纯白,墙成了地狱的壁画走廊。他此刻听不到声音,连自己的呼吸都难以察觉,脸开始流出混杂的血。
他行走在无尽的诅咒间。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出逃,不知道要去哪里,可他就是想走。扯动的脚筋裸露在外,他身子摇晃,蹭着墙快要跌倒。
无暇的墙砖和地板缝隙里,干燥的皮屑落入,毫无目的的行走让人痛苦不堪,也让人精疲力尽,可他没有。
“活着。”
他听到自己对自己说。
“你得活。”
长刻在命运顶端的诅咒,宛若一把高悬的长枪,深深刺入脑海中,贯穿意识。
他的身体四分五裂,灵魂却完整得可怕,从片片撕裂中,缩成满是血污的一团,仍在苟活于世间。
他不能停下,手扶着墙,此刻却像被禁锢挂起点手臂,他的身子垂下,快要贴到地板。他走出去了,十米、二十米、半百……地面带着他行走的痕迹。
“别哭。”
他又听到声音。
他怎会哭,睫毛连同眼皮的伤一同掉落,他有一只眼睛看不清了,全数被刺白的光芒眩晕,他想着死吧,快死吧。
不行,他得活。
他跪落在楼梯边缘,一只手扶着身体,一只手支撑地面,摇摇欲坠的他在楼梯口呕吐,称不上胆汁或是污血的浑浊物,从他的嘴角垂涎,到第一个台阶,又到第二个台阶。
垂涎一直流到第五个台阶,漫长的污物规矩地成为一条线,他盯着呕吐。身体的皮肤剥落,蹭在墙上地上,手上的皮肤粘在腿上,脸被墙壁磨掉半边,整个人血肉模糊。
他停顿。
皮肤会长回来的,都会回来的,他会长成千疮百孔的怪物。他会与臭水沟融为一体,并未死在这圣洁的医院,
他的身体会多年前一样,长满白色的蛆。这些被养育的生灵会将他消化,蚕食干净,使他的身体践行最后的价值。
可到那时他仍会呼吸,气流延绵不断地从鼻腔呼入到肺部,刺痛每一个脆弱又坚韧的肺泡,他的生命在肺泡的破裂中,流逝,又在血液的运输中快速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