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并不提他在学校里惹下的事,尺言猜父亲定然知道,却不是为此而来。父亲的情感生活更为紊乱,没有资格教育孩子。
空气酝酿着缄默的气息,父子两人并肩,却没话语可说。尺言紧张地听到风吹,拂过耳朵,余光看到父亲的发丝飘起,又垂落。
这位传奇一生的掌权者,沉闷地呼吸着,像暮暮老矣的狮子,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现这般姿态。
“长高了。”父亲静默。
从小到大,尺言与父亲的肢体接触的次数屈指可数。多数是孩童时期的他从走廊跑过,不小心碰到父亲侧身,僵硬地躲开。那是儿童天生的害怕,冒犯陌生人的惶恐。
尺言感受到父亲的目光,那双沉闷的眼睛,正在寂静地望着自己,看着他那内敛成性的二儿子,所谓的最不起眼,最低调的透明人。他曾以为自己足够懦弱,没人会注意到他。
父亲什么都清楚,从小时候,他低着头,目光落在他头顶上那刻时,父亲都看得一清二楚。
父亲要将遗孤托给他。
大儿子在父亲过分的溺爱下,会远离家族里摇摇欲坠的明争暗斗。老三不中用,不是料子,而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小儿子,还未到时候。父亲把目光锁在尺言身上,安静的性情,优柔寡断的性格,是很好的辅助者。
父亲放任他的优柔寡断,为的就是像今日这般,能有一个完美的顶梁人,可以牺牲,珍视家人,有能力撑住这即将化为断壁残垣的尺家,甘愿成为成就背后的垫脚石。
从今往后,将弟弟扶上位,是他余生的职责。
尺言感受到风压在自己肩头上,愈发愈沉重,他一直低头往下看,不抬头。
父亲吸入的新鲜的空气,到了肺部,染上腐烂的气息。那是将死之人才会有的朽木之气,代表着光鲜之下的行将就木。
尺言想象阴影之下的浑浊,可没办法做到,他们站着,什么都不说。
父子俩没有接触,没有交谈,累赘沉重的感觉攀爬上他脊髓,尺言知道,父亲的目光永远在自己头顶上。
他们没有对视过,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再有机会。
所有的静默凝结在空气中,压在肩头,直不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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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守在门口,望着远处。
这个学校股东的突然到来,校长深感惶恐。
前几日市长才向他询问过尺家主的身体情况,这个人的一呼一吸都关系着本市权力的变动。
他回回头,看到屋内的纸原家二女儿,点点头,问好。小姨也相应点了点头。
校长叹一句:“看上去情况还没那么糟。”
小姨捻着烟:“老东西。”
校长觉得这话语冒犯,可无奈于她是尺言的亲小姨,带着一层关系。这些年头来,纸原二女儿对尺家主口出的诳语也不少,谁叫折了个姐姐在他家手上。
当年纸原将大女儿嫁给尺家主时,想的是稳固家族势力,谁能料到居然演变成今日的六亲不认,反目成仇。
门应声而开,里面的人纷纷看过去,尺言低着头进入,并没有说什么。
他绕到窗户前顺手拉上窗帘,从小姨那接过弟弟,抱起来。
弟弟扭捏地捂着眼睛,尺言细心地伸手帮他遮挡光亮。迟雪看见他的温柔是从内而外的,从家庭到朋友的,未曾改变。
小姨问:“找你说什么了。”
尺言避开小姨直视的目光,只是答:“没什么。”
他分明背负着秘密,却从不轻易向人外露。校长长吁一口气,回头看到远处的尺家主,赶忙上前赶过去。
尺言顺手关上门,和弟弟一起坐到那曾经是审判椅的椅子上,非常亲密。
弟弟出现后,他的心就散了,无暇处理自己的事。他拨开弟弟揉眼睛的小手,轻声道:“别揉。”
弟弟依赖在他肩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在耳边问微声问:“爸爸呢。”
“他还有事,我等会送你回家,好不好。”尺言也凑到他耳边轻声答。
弟弟点点头,为数不多的话语彻底消散,只剩不停的刻板行为,两只手指不断交互纠缠,看上去专心致志,乐此不疲。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有空顾及自己,面对面面相觑,向众人抱歉一声:“不好意思,先走了。小姨,你帮我善后吧,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