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片刻,最终朝地面砸了下去,一声闷响,隔绝了所有不该存在的温情与软弱。
胃部的隐痛和喉咙的干涩仍在持续提醒他方才的失控。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环佩叮当的清响,与内侍们沉重小心的步伐截然不同。一股清雅馥郁的暖香,先于来人飘入了殿中,悄然驱散了几分残留的冰冷和压抑。
王敬没有通传,只是悄然将殿门推开一些,一道窈窕的身影便侧身走了进来。
没有通传,能在此刻如此无声无息进入西暖阁的,只有一人。
一双微凉柔荑覆上他紧按着眉心的手,力道适中地替他揉按着紧绷的额角。指尖的凉意恰到好处地舒缓了他燥郁的情绪。
“陛下,”此刻不宜有其他的情绪,李凤遥的声音低柔婉转,像夜深人静时淌过的溪流,“何苦如此煎熬自己?”
朱厚照没有睁眼,也没有推开她,只是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许,向后靠了靠,将一部分重量倚向她。
李凤遥并不需要他回答,她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声音愈发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疼惜:“臣妾方才在外头,隐约听见了些动静,太后她也是爱弟心切,一时情急,说了些重话,陛下万莫往心里去。”
她绝口不提太后对她的指控,也不问案情的具体细节,只将一切归咎于爱弟心切和一时情急,轻巧地将太后的失态定义为可以理解的亲情冲动,而非是对她的攻讦。
朱厚照闭着眼,哼了一声,声音沙哑:“爱弟心切?她眼里只有她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何曾想过朕?想过这江山社稷?”
李凤遥轻叹息,“太后深居宫中,难免被亲情蒙蔽,不如陛下高瞻远瞩,心系天下。陛下今日雷霆手段,快刀斩乱麻,虽是无奈,却是为了大局,为了这朱姓江山的稳固。长痛不如短痛,陛下圣明。”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理解和推崇,每一句都精准地落在朱厚照的心坎上,肯定了他的决策,拔高了他的立场。
她
微微俯身,脸颊贴近他的鬓角,“陛下是天子,天子之心,装的是九州万方,是亿兆黎民。国法如山,民怨似海,陛下秉公处置,何错之有?便是史笔如铁,后世也只会赞颂陛下今日之圣断,乃明君所为。”
她顿了顿,开始与皇帝统一战线,她这一次一定要让太后失去抗衡的权力,不然以后倒霉的就是她,“只是苦了陛下,要独自承受这般压力。太后终究是无法体会陛下身为君父的艰难。”
朱厚照紧绷的下颌线终于缓和了些。他睁开眼,侧过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李凤遥。烛光下,她未施浓黛,眉眼间带着纯粹的担忧和温柔,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疲惫却依旧冷硬的轮廓。
他反手握住她一只微凉的手,紧紧攥在掌心,要汲取力量一般。
李凤遥任由他握着,另一只手依旧轻柔地为他按揉着太阳穴,“臣妾来自民间,还是商女,蒙陛下看重,才站在庙堂与陛下一道看天下事。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愿陛下能舒心些。陛下龙体关乎社稷,万万要保重。”
她微微挣扎了一下被握住的手,轻声道:“陛下稍坐,我去重新沏杯安神茶来?方才那杯怕是凉了。”
朱厚照却攥得更紧了些,没有让她离开。“不必。”他重新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她身前繁复却柔软的衣料上,声音闷闷的,“就这样待一会儿。”
此刻,他不需要茶,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东西,只需要这带着熟悉香气的慰藉,需要这片刻的,无人打扰的宁静,需要有人告诉他,他做的是对的。
李凤遥便不再动弹,安静地坐着,任由他依靠,一只手被他紧握,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躁动不安的孩子。她的目光放空,越过皇帝的头顶,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平静无波。
她并不后悔造成今天的一切,所有人都应该为自己所做的恶付出代价,天理昭昭,报应不爽。那证据又不是她诬陷的,是太后的家人桩桩件件干出来的,他们敢干,就得承受得住审判。
她只不过让他们的报应提前了。
朱厚照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可这九五之尊的宝座,终究是天下至孤至寒之地。
“陛下要是不喜欢宫里,怕太后再来求情,咱们就私奔去豹房吧,追风与玉爪的毛撸起来就忘掉这一切了,等一切结束,将天子行台搬到豹房,咱们在那处理朝事,这紫禁城的规矩,就没有了。”
她描绘的豹房,不是那个被朝臣诟病的淫乐之所,而成了一个可以暂时逃离紫禁城的世外桃源,一个只有他们,与大猫大豹的自在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