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将长廊照得宛如星河。锦如领着张亦琦步入缀满苏绣屏风的女红坊,太皇太后特命长宁公主同习茶艺刺绣。所谓国粹刺绣,真的需要心灵手巧。很显然张亦琦和长宁都没有这个天赋。烛光摇曳间,银针在素绢上泛着冷光,张亦琦握针的手却止不住微微发颤。半个时辰过去,她把自己的手戳了好几下,也没秀出个像样的东西出来。长宁气得将绣了一半的帕子揉成团掷于案上,黛眉紧蹙。
虽然没天赋,但好在张亦琦有脑子。
她取过素绢,以狼毫勾勒出并蒂莲的轮廓,然后再按照轮廓一针一线的填补上去。锦如见状微微皱眉,这般取巧之法虽不合古法,倒也别具匠心。
晚上她伺候太皇太后就寝时,汇报张亦琦一天所学也一并将这件事情说了出来。
太皇太后笑道“倒是个聪明的丫头,我也不擅长刺绣,却没想到用这个法子。看样子这张姑娘也擅丹青?”
“依老奴看是,她在帕子上的画的那些花儿,鸟儿确实很像。”
“那就先好好教导吧。”
半月转瞬即逝。八月朔日,启明星尚悬天际,张亦琦已随锦如踏入太皇太后寝殿,服侍太皇太后起床,锦如对张亦琦说这是为人孙媳所必须要做的。张亦琦心里把宫廷起床洗漱的礼仪要点都过了一遍。要说这王公贵族虽然是锦衣玉食,但这起床都有流程,未免也太累了些。鎏金熏炉飘出沉水香,宫女们捧着银盆玉梳鱼贯而入。她依着锦如所授,双手接过温软的丝帕,躬身呈上时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洗漱结束后,是太皇太后拜佛时间。
佛堂内檀香缭绕,蒲团上太皇太后诵经的声音轻缓绵长,张亦琦在一旁跪得膝盖发麻,却仍保持着挺直的脊背。
终于到了早膳时间,文景帝和萧翌也都来了。
有孙儿相伴,太皇太后自然是喜笑颜开。按照宫廷礼仪,张亦琦这个时候还是不能吃饭的,得在一旁站着布菜。膳桌上珍馐罗列,张亦琦正要侍立布菜,却被太皇太后笑着拉到身侧:“都是自家孩子,不必拘礼。”
吃饭间文景帝问起了萧翌:“那些举子秀才是不是要把万年县县衙给拆了?”
“何止!”萧翌笑道“听说宋修其现在都不能出门了?”
“你们兄弟说的可是宋修其替换考卷一事?”一向不问朝政的太皇太后这次突然问道。
“正是。“萧翌回答”而且,现在宋修其是周墨的顶头上司。”
张亦琦本知道自己此时不该插话,但又想到曾经的她也是一个毫无背景的读书人,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口“孟子有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自秦汉以降,门阀士族为保家族长青,将选官制度化作世袭的工具。汉朝察举本为求贤,却沦为世家大族互相举荐子弟的私器;曹魏九品中正制推行后,’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士族子弟仅凭门第便可平步青云,寒门学子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只能屈居末流。晋朝国子学更是立规,唯有五品以上官员子弟方能入学。王、谢大族的少年郎弱冠便能官居清要,而寒门才子左思却只能在诗中悲叹’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席间众人:”我们黎民百姓,皆以希望为灯。我朝科举兴盛,让寒门子弟得以鱼跃龙门,这是陛下给天下人的曙光。可若世家大族肆意践踏科举公正,寒了读书人的心,失了民心,古训有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一乱便如釜底抽薪,动摇国本。”
文景帝骤然搁下筷子:”张姑娘,朕记得那日你说过,你只读过《三字经》?”
萧翌正要开口说话,张亦琦就站了起来“回陛下,我确实是只背过《三字经》,其他的四书五经,包括《史记》我都看过一些,确实不多。但我也是一名读书人,只是身为女儿身,无法参加科举考试,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对世家子弟踩着寒门往上爬一事尤其愤慨。”
文景帝知道张亦琦是有些过人的地方才能博得萧翌的亲睐,但她刚刚一席话所展现出来的学识也的确超出了他的预期。文景帝看了一眼此刻颇为得意的萧翌,笑道“坐下吃饭吧,如今看来,你身为女儿身确实可惜。”
早膳过后,张亦琦陪着太皇太后在太液池旁散步,盛夏时节,太液池畔的荷香裹挟着桂子清芬,萦绕在九曲回廊间。张亦琦垂眸亦步亦趋,太皇太后拄着嵌珠檀香木杖,忽然停步轻笑:”方才在膳厅妙语连珠,这会儿倒成了闷葫芦?”
虽然文景帝最后没说什么,张亦琦还是十分懊恼,自已的嘴巴又快了,“太皇太后,我刚刚是不是做错了?”
太皇太后的鎏金护甲轻轻点着她手背,目光慈祥而和蔼:“身为皇家女眷,确实不该干涉朝政,但身为普通百姓,你的话的确很有分量。若朝廷不处理此事,定会寒了天下人的心。你的那句话讲得很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