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水面中晃动着火光,何舜忽而一怔,他从那些火光和阳光的倒影里看见了一个人影,很模糊,但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等了两千多年的人!
何舜生怕这是他濒死前的一场幻觉,他连忙抬头去看,便对上了钟离湛的目光。
钟离湛和过去的他似乎有些不同了,何舜有那么一瞬怀疑,眼前之人是否是他人的障眼法假扮的。
在何舜的记忆里钟离湛的气势并没有这么柔和,他是雷厉风行的曦帝,身处高位,总有睥睨苍生之威。
何舜险些问出了“你是谁”。
可下一刻他又万分确定,眼前之人就是钟离湛。因为这世上唯一能以障眼法扮演钟离湛相像到这种地步的人就站在钟离湛的身后不远处,双臂环胸以闲适的姿态围观他们的相见。
云绡没上前打扰,她其实并不惊讶何舜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或许是她天生心硬,云绡也不觉得何舜可怜。在她所看见的地方有谢尧钰,有渡仙城,有沈旨,有若川……在她看不见的那两千多年里,也有无数人的生命化作何舜手里的一粒尘埃,随着他的翻云覆雨而烟消云散。
那些人比如今的何舜可怜太多了。
她来,一是因为钟离湛不能离开她十步之外,二也是想要听听何舜到底想和钟离湛说什么,她很好奇。
何舜张了张嘴,曾经设想过无数遍的千言万语此刻都统统化作了虚无。钟离湛就站在何舜的面前时,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原来他的那些解释都毫无意义。
何舜坚持了两千多年想要的,就是看见钟离湛重新活过来。
至于他为何会死,而他有无背叛,他为了复活钟离湛究竟做过多少努力,其实都不必再提。
他想要的结果已经达到了,是云绡救了钟离湛,还是他救了钟离湛,都无所谓的。
所以何舜沉默了很久之后,只说了一句:“君上活着,真好啊。”
这一刻他就像是回到了大火弥漫假王宫的那一夜,他在发现情况不对时义无反顾地再度冲入了火海,而这一次,钟离湛完好地站在他的面前。
两千多年前被灼烧的皮肤在这一刻滚烫发疼,像是重新从他的身体上剥离开,鲜血淋漓地给予他无知的惩罚。
而何舜享受此时此刻的疼痛,这些疼痛鲜活地告诉他,他并非处于臆想和梦境当中,钟离湛真的重新活过来。
“可惜,这一次我不能陪着君上,完成宏图大业。”何舜亦有些失落。
钟离湛闻言,有些怒其不争,可还是叹了口气道:“何舜,这世上从来都没有我的宏图大业。”
何舜的心似乎停跳了很长时间。
手刃五族暴虐残忍的帝王,坐上曦帝人皇之位,解放数以万计的奴隶,甚至大力推行农耕、开山布路、在他管辖之内绝无不公,无欺凌……这些难道都不是他的宏图大业吗?
这些难道不都是他何舜跟随钟离湛,愿意以性命相付,一步步成为钟离湛值得信赖的臣子的原因吗?
“君上似乎变了。”何舜道:“您少了野心与手段,多了平静和优柔。”
云绡闻言,冷哼了一声。
这叫何舜注意到云绡的存在,他的目光立刻落在云绡身上,恍然大悟:“是她改变了您的初衷。”
“他是什么初衷?”云绡实在忍不住了,上前几步拦在钟离湛的面前,伸手捂住钟离湛的眼道:“别看他,多看一眼都要恶心得吃不下饭!”
钟离湛按下了云绡的手,他仍然直视着何舜的眼问道:“那是我的初衷,还是你后来的妄念?”
何舜愣怔,他呆滞地望着钟离湛,那双眼里写满了茫然。
“如果你想明白了这一点,就不会执着于非要与我见面。”钟离湛道:“同样,如若你想不明白这一点,我就算时时刻刻站在你面前,也无法平息你心中的不甘愿。”
云绡嘁出声:“你和他说得这么温和,他能听得懂吗?时间的确能改变一个人的本性,但他的心却不是在你死后更改的,他在你死去之前,心便已经变得麻木。”
云绡回忆起她第三次回到过去,附身在钟离湛身上时,入目所见第一眼就是何舜手起刀落地砍下了钟离湛祖母一支表亲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