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晓要把五味子晒到楼台上去,正端起这一篾时,她忽然发现外头的窗台上摆着一个大大的保温桶。
她刚在洗手间的时候隐约听见叩门声,水龙头一关又停了,她还以为是幻听。
这个保温桶她没见过,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但一看里边的东西她就明白了。
保温桶有两层,下层是炖好的猪蹄,上层是煮好的菱角,打开时都还袅袅冒着热气。
“啊。”
黎晓意识到一旦开始跟邻里互送东西,这件事情就会变得没完没了了,明明是她送给秦阿公的猪蹄,人家给他做好了又送回来了,实在不好意思,但黎晓还没吃早饭,正饿呢。
她夹了块猪蹄塞进嘴里,完完全全就是想念的那个味道。
猪蹄部分的瘦肉吃起来都是一丝一丝的,香且紧致,夹起来时皮的部分颤颤巍巍,胶黏感满满,吃完后上下两片嘴皮子都会分不开。
黎晓抓着几个菱角往岛外的小超市走去,她想去买半斤的干米线回来煮好,再用这红烧猪蹄做浇头。
小时候的米线是不用钱买的,可以用米去兑,因为做米线本来也要用米,人家折一下就有挣头了,而且就算不用米,用其他小贩看得上的东西都能换。
菱角不是昨天剩下的,而是新煮的一锅,指尖捏牢的时候甚至还有点烫。
这个季节的菱角已经是泥里的老菱,只能煮熟了吃。
老菱黢黑无比,像一副迷你水牛角,咬起来也像,但中间会薄一点,稍微咬出裂缝,再按着角掰开,因为老菱肉比较粉实,所以基本上都是能完整剥出来一整个的。
老菱没有嫩菱那脆甜劲,但很香很粉。
夏天的时候,郑秋芬总是中午出门,傍晚湿淋淋地带着一大筐的菱角回来,‘哗啦’一声倒进窗台下那个和台阶齐高的小池子里。
黎晓已经把作业写好了,热粥在桌子上晾着,郑秋芬吃完之后会趁着还有点光亮去田头干点农活。
黎晓就搬个板凳坐在门边剥菱角,这菱角是拿来卖的,当然不能用牙咬,得在菱角底部切一刀,然后掰着它的两角往下,肉就会挤出来了。
黎晓一想起来就手指疼,剥老菱更疼,不过郑秋芬只捞嫩菱那一阵。
上初中的时候,郑秋芬已经干不动这些活了,她勉强还能挣点菜钱,黎晓的学杂费虽然不多,但对她来说很吃力。
所以陈美淑回来给钱的时候,两人之间的形式就颠倒了,陈美淑颐气指使,郑秋芬唯唯诺诺。
“她生你出来,我又没生她出来,她养我不应该,养你应该的。”郑秋芬说:“嘴甜点,用钱的地方多。”
郑秋芬说这话的时候黎晓正在咬菱角,菱肉很饱肚,尤其是老菱,淀粉含量更多。
“别吃了,晚饭该吃不下了。”
可黎晓就喜欢菱角、栗子这种粉粉的口感,经常吃得嘴巴和手指都是乌漆嘛黑还不肯停。
“给星星送一碗,昨天还端猪头肉来。”
黎晓刚站起来又坐下,笑眯眯看着从夜色中端着大碗走过来的少年。
“不用啦,他自己来了。”
启星要走了。
黎晓端着煮好的猪蹄米线站在楼顶上,看着他在自家院里,跨在车上仰着脖子扣下巴上的安全扣,一身规规矩矩不出错的白黑配,只是领口的三颗扣子还没扣上,袖口往上挽了几道,白衬衫的领子被风荡开,显得他整个有种淡淡的散漫。
原来那天在板桥上就面对面见过了,而黎晓还没认出来他。
秦家的院里晒着几个竹蔑,有面线和金红的南瓜块,村里的空地也都被填涂上了各种颜色,悠悠水波包裹着这副画卷。
大部分是金黄的稻谷,也会有些绛色的红豆,墨绿的草蔬,漆黑的芝麻,叔婆家门口晒着几篾白色的豆渣,那是鸡食,黎晓的小鸡崽还不能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