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客放下酒瓶,脱了鞋沿着泳池岸边坐下,小腿没进水里,抬头看她:“要来感受一下吗?初高中的时候,很多个夜晚,我都是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
李勤低头,看着脸上带着薄薄潮红的男人,他醉了,她应该带他回去,而不是陪他在这里胡闹。
她这样想着,脱鞋整整齐齐放到他的旁边,跟他在岸边坐下。
没有开灯,场馆两侧是巨大的落地玻璃,顶上月光幽幽,没有水流声的泳池陷在静谧的蓝调光影中。
赵客偏着头,用安静幽深的目光看着她。
“你……怎么了?”
“你怎么不问我,陈栓为什么会把我推下楼。”关洪福点到为止不再继续追问,是知道那必然会牵扯他家里的矛盾。
那个男人很聪明,知道他寄人篱下的生存处境,从来都不过多干涉他家里的事。
李勤垂睫:“你已经很伤心了。”
赵客之前那么多次吃饭,从没把自己喝醉过,今晚,他确实喝了很多。即便他的眼神依旧清明,没有胡言乱语,没有走路跌倒,但是他也不再玩世不恭,不再脸上挂笑。
他的眼神很冷,语调很平,嘴角紧绷,像一头露出獠牙的危险狮子。
李勤想,原来赵客醉酒后是这个样子,冷厉、尖锐、直白。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赵客,那个随意轻松,嬉皮笑脸,好似事事都能放过的男人只不过是他戴的一副面具。
第48章幽蓝夏梦(2)
48。
“伤心?”赵客自嘲地咀嚼着李勤的形容,冷笑了一声,“这不是一个聪明的答案。”
伤心是一种愚蠢剖白,他不该露出脆弱面孔。
顿了顿,他还是说:“一一,离开泳池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喜欢下雨天,被雨水包裹的时候,浑身湿透的感觉像是刚从水里游出来。李勤,我很懦弱,我想要回去,但是不敢……”
“十三年,我躲了整整十三年。”
他的语气透出一种从灵魂里散发出来的支离破碎的悲伤。
“赵客……”笨拙的李勤不知如何安抚他的难过,只能小心翼翼地按住了他死死抠在瓷砖上的手指,在他指甲出血前,拉回到她的手中轻轻握住。
温热掌心相贴,皮肤触碰皮肤,那是她大胆的温柔。
“家里那两条小金鱼你还记得吗?”她问。
“嗯?”
“以前刘菡梅活不下去的时候,我常常会想,不行就让妈妈死掉吧,她会很轻松。可是我又很怕,很怕只剩下我一个人的世界。那个时候我会幻想,李勤李勤,你是一条小金鱼,妈妈死了,你也还会有你自己的小鱼缸,你会有自己的水、自己的空气,就连吐的泡泡都是你的,你不会睡不着觉,活不下去。”
“我就那样一遍遍哄着自己入睡,醒来的时候,又会开心地发现刘菡梅没死。”
“她拿刀划过自己的手腕,隔着一面墙,我浑身颤抖地缩在被窝里,等待她的死亡,想象紧裹的被子就是我一个人的小鱼缸了。”
“她也偷偷上吊过,我放学回来的时候她刚挂上房梁,我先是跪在地上求她不要死,后来又看她满脸含泪却幸福地笑着念爸爸的名字,便起身假装没看到她,躲进厨房的水缸边发呆,那时候,我想象那缸水就是我游弋的地方,妈妈不在,我也会有我的整个世界。”
“再后来,她常常晚上一个人跑去睡在爸爸的坟边,我不知道她还打不打算回来,小土屋又黑又大,漫长的黑夜里好像藏着无数个鬼影在跟我招手。我就告诉自己,李勤李勤,你只是一条小金鱼,不要怕。”
“未来,你一定会拥有无数个可以好好入睡的夜晚。”
“赵客,你也是。”她很平静地看回他,“不要难过,想象自己是一条金鱼,现在的你已经有了自己的鱼缸、空气、水,这会不会让你感觉到满足?”
听完这番话,沉默的赵客用黑洞洞的目光看了她很久很久,李勤不知该作何反应,局促地想要干笑一下,如果他觉得她小时候的哄人方法幼稚,她会再想一想其他的方法安慰他。
赵客对她挤出了一个极其苦涩,她根本看不明白的笑容,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手臂往后伸,拿来了侧边那两瓶酒。
“一一,要不要喝点酒?”
靛蓝色的月光里,李勤直直地回视他,“你是想灌醉我吗?”
“嗯。”赵客点了下头,坦荡地说:“是。”
“为什么?”她不解地疑问,表情奇怪地看他,醉酒后的自己言语冲撞而大胆,那是个她都觉得陌生的自己。
“答案我一会告诉
你。”
“可是我喝醉了会忘记。”李勤这么说着,还是拿过了他打开的酒瓶,抓着瓶身又看他,“我喝醉了,你的伤心会减少一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