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瑛和犹春都能瞧出卫怜眼圈微红,直觉就是卫琢欺负了她,偏又不得不守礼。倒是卫琢笑了笑,语气轻松:“不必拘礼,宫外随意些便好。”
卫怜随意用了些饭菜,见卫姹不在,问起犹春,得知她被萧仰接去过年看花灯,才点了点头。起身时,她轻声对卫瑛道:“二姐姐,等你用完饭,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小妹,我也可以听么?”卫琢一双狐狸耳朵微动,似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皇兄也一起来吧。”她摸了摸那把银锁,又揉了揉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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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都在卫怜房中坐下,桌上一灯如豆,天光既黯,暖炉却烧得越发暖和。
卫瑛见她手中紧紧捏着那枚长命锁,顿时明白了大半,正想开口问,卫怜却先深吸一口气,将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说完后,她眼中浮着盈盈水光,卫瑛与卫琢对视一眼,后者神色专注而静默,只抬手轻轻抚了抚卫怜的头发。
“小妹,此事重大,你可是当真想好了?”卫瑛面色有几分严肃。
卫怜很快抹去了眼泪,点了点头,才低声说道:“二姐姐不在那儿,所以没有见到……李淡宜和……李夫人母女之间有多情深。她们身子都不好,又遭了那样的磨难,李淡宜从时疫中捡回一条命,如今却说不了话,好不容易才要同未婚夫成婚。李夫人患有心疾,再受不得刺激。”
她垂下眼,望着炉中跳动的橙红色火光:“我……我的出现,不是什么团圆,反倒像是一种……打搅。”
去看李淡宜的时候,卫怜曾悄悄看过她的耳后。她总有一个荒唐的念头,会不会李淡宜才是真正的七公主?
可她身上……并没有那颗痣。
她不是公主。
现实终究不是话本,真正的公主,恐怕是再难寻到了。
卫瑛听了这番话,久久没有说话,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将卫怜揽入怀中。
“我还是继续做‘卫怜’吧……”她小声自语,闭上眼忍住发热的泪意,没有再哭。
伤心总是在所难免,她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人,更谈不上伟大。可她早已得到了足够的补偿,这世上不是谁都能像她这样幸运。
她甚至比李淡宜更幸运。
若将血缘轻轻抛却……母妃爱她,卫瑛爱她,而卫琢,也是爱她的。
卫怜身子发软,轻轻倚在卫瑛怀中,心头忽地一松,眼角也弯了弯:“二姐姐,我这次……总算没有白回来一场。等到了春天,渡口的冰化了……”
话还没说完,卫瑛揽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卫怜顿时意识到什么,看了看卫琢。
他只眯了眯眼,随即又恢复温顺的模样,仍是神色平静地坐在原处。
——
卫怜有些认床,昨夜在外也没休息好。等卫瑛和卫琢离开,她洗漱了正打算歇下,贺令仪却放心不下,夜里前来找她。
简单聊了几句李家的事,贺令仪也不由怅然:“唯一有错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了……活着的人当中,倒像是谁都没有错。”
卫怜打起精神,不再沉湎于自己的事,转而朝她问起韩叙来。她能感觉到,贺令仪虽然嘴上不说,眉间却含着一缕淡淡的愁绪。
果不其然,贺令仪告诉她,他们前段时日在琼州小住,原本带着芽芽去赏梅,偏偏遇上韩家一位族老,事情就这么传开了。韩叙并非软弱可欺之人,也想尽办法护着她,可芽芽的存在在那些人眼中……竟仿佛玷污了韩大公子克己复礼的声名一般,让她实难忍受。
卫怜听到这儿,也不禁生出几分恼意。韩叙再怎么情深义重,若护不住妻女,便一切都是空谈。因此她也不多劝,只轻声说,无论贺令仪做什么决定,她都支持。
两人叽叽咕咕说了许久,若不是芽芽还在房中,贺令仪几乎都不想回去了。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轩窗下,一道身影藏于夜露中,早已等得心生不耐,冷着脸想要季匀把人丢出去。
卫怜对此毫无察觉。,送走贺令仪后,她在梳妆镜前坐下,借着些微的光亮,开始拆解发髻。
明月高悬,映着帘外积雪一片白茫,犹如浮荡着潋滟波光。
她低头望着这一片月色,窗外却忽地传来一声轻响,吓了卫怜一跳,连忙抬起头,外面正立着一道身影,衣袍是浅淡的霜色。
卫琢抬着手,似乎想装模作样叩两下,然而见她发现了,干脆手臂一撑,轻车熟路地推窗而入。
他披着一身夜露,衣袍外笼着一层朦胧的光晕。那双黑润润的眼睛望过来,莫名令她有几分心虚。
见她发髻刚拆到一半,卫琢轻轻按着卫怜重新坐下,十指温柔一如往日。待珠钗卸去,他又从妆匣中取出玉梳,将她散落的发丝细细梳好。
卫怜情不自禁看向铜镜。月光照出他如玉的面容,皇兄静坐在她身后,犹如一尊沉默的保护神,又像一道熟悉得令人恍惚的影子。
她忽然觉得,这十数年光阴既漫长又短暂。曾以为永远只能做兄妹的两个人,如今也做了好几回夫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