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是严芊芊给她发了一张照片。照片很糊,文钰点开、放大。照片里有个不修边幅的年轻女人在啃红烧肉,尽管天花板上的大电扇在不知疲倦地转,但这女人还是满头冒汗,吃得喷香。
文钰:“……”
她咬了一半的红烧肉扑通一下掉进碗里,然后猛地抬头。
店外停着一辆迈巴赫,驾驶位的窗户全开着,文钰先看到潘羡臣的鼻梁和下巴,后看到从副驾驶位伸长了大半个身体探过来的严芊芊。严芊芊又是那副惊喜的神情,一边对文钰挥手,一边把眼睛笑得弯弯的。
隔着一条不宽不窄的人行道,严芊芊在车里大喊:“我们好有缘啊!”
……确实。
街上的行人被热情的声音吸引,好奇地观察着他们。
场景重现了。
文钰放下筷子,回头和老板说一声:“别收,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回来吃。”她一瘸一拐地走到车旁,和他们打招呼。
严芊芊兴奋地向她问东问西。怎么这么巧,你怎么也在这儿,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为了迁就他们坐在车里的高度,文钰弯下腰,潘羡臣的脸这才完整地展现在她眼前。
潘羡臣在看她,似乎在两个女人的一问一答中,他插不上话。他默默看着粘在文钰嘴边的米粒,仿佛在这张油乎乎的嘴旁,米粒都泛着晶莹的光。
在这附近撞到她两次了,潘羡臣打断严芊芊的喋喋不休:“你住这边?”他用眼神示意了马路对面的别墅群,文钰点点头。
严芊芊更兴奋了:“啊!真的吗?我也住这边!那我能不能来找你玩啊?”
潘羡臣问严芊芊:“你和她很熟?”
严芊芊答:“不是很熟。”
“那你怎么好意思去打扰别人?”
“玩着玩着不就熟了?”严芊芊皱着眉,对潘羡臣的横插一脚很不满意。
她看向文钰,又换了一副笑嘻嘻的面孔:“我们一会儿还有事,他要先送我回家。你先去吃饭吧!我们先走啦,拜拜!”
车窗合上,文钰直起身,目送他们远去。
吃完饭,文钰挪回家去。客厅里亮着灯,没人,很安静。
“妈妈?”文钰放下拐杖,扶着墙一步步走上楼梯。妈妈的主卧虚掩着门,文钰推门进去,看到妈妈弓着腰坐在床边的背影。床上凌乱地躺着妈妈下午新买的衣裙裤,地上丢了一条,文钰认出来,那是林阿姨拍给她的视频里的那条碎花裙。
被撕了。
现在像彩色的破抹布,七零八落地没有形象。
文钰急忙过去,妈妈的脸上挂满泪痕。她想到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妈妈出差不在家,夜晚她起床上厕所,迷迷糊糊地推错了门,爸爸房间里很昏暗,唯独亮着电视机的白光,白光照着床上爸爸的脸和另一个陌生阿姨的脸。
后来爸爸妈妈吵架,他们从不当着她的面吵,但小文钰已经不好骗了,爸爸妈妈紧紧关着的门内,传来的那些窸窸窣窣的声响,是他们在互相指责,推搡打骂。小文钰躲在被子里,用厚厚的枕头压住灵敏的耳朵,不去听,不去想,但心脏却砰砰地跳,眼泪哗哗地流。
等文钰上高中了,爸爸告诉她要和妈妈离婚,后来妈妈又歇斯底里地对她哭喊着绝不离婚。她夹在父母中间,像一坨被夹烂的泥。妈妈绝望、伤心欲绝的脸在此刻和文钰眼前的这张脸重合,没有过问什么,只这一瞬间,文钰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下来了。
为什么?怎么会?
明明下午的时候,妈妈还笑得像朵花儿一样。
洗干净脸,妈妈疲惫地睡了。文钰坐在自己的卧室里,回想着那些伤痕累累的过往。九点多,她的手机亮了,成为她黑漆漆的卧室里唯一的光。
严芊芊发微信问她家在哪里,她有很多从国外带回来的巧克力,想要现在送给她。文钰艰难地回不用,但严芊芊好像根本听不懂别人的拒绝,锲而不舍地追问。
文钰擦干净脸,走出家门。严芊芊说五分钟就到。
远处的星很亮,月亮很弯,阵阵虫鸣和微微的风勾勒出了这个美丽的夜晚。文钰无心关注这些,她出门也浑浑噩噩,一条宽松的短裤,一件薄薄的吊带,像从被子里刚爬出来。
她静静地等待。很快,不远处传来走近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一张同样惊愕的脸。
“怎么是你?”
“怎么又哭了?”
他们同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