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被半推搡半护卫着走出十几步,章晗玉忽地轻笑出声,边走边笑,笑得东倒西歪,肩膀都抖动不止。前头的小内侍吃惊地回头看她。
她抹了把笑出的泪花:“凌相,哎,凌相,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人。”
夜风从耳边吹过,身后的呼吸声均匀而沉着,并不被她的言语影响。
成年男子有力的手依旧握紧她的手腕,带保护之意又防备她逃脱,催促她往南宫门方向走。
章晗玉想了想今夜南门值守的正副守将姓名……站在左掖门下死活不肯走了。
“凌相,商量件事,别去南门。转右掖门,往西边走。”
凌凤池的面色淡淡的,挟制她的动作丝毫未放松,显然并不轻信她。
“为何?”
章晗玉的脖子往后仰,柔软的嘴唇贴去他耳边,小声道:“今夜西门的守将,是邓将军。走西门安全。”
羽林军卫将军邓政和,小天子母家人,正经外戚。
邓政和也是中朝臣的提拔路线。外戚的身份天然倚仗皇家,和内廷阉党、外朝士大夫两边走得都不近。章晗玉和他略有交情。
今夜月如弯钩,月色若隐若现,仿佛薄雾光华。章晗玉的眼睛荡漾起水波雾气,不知何时显出的唇边浅浅的梨涡盛满月光。
“实话实说,今天这场春日宴,骗了凌相没有十次也有八次,只有最后这句是真的。凌相敢不敢信我的话?”
凌凤池并没有停步思索太久。
“御前婚事是我强逼你应下。西门准备了什么,我接着便是。”他语气疏淡地道了句,直接越过左掖门,转向右掖门。
两人就这么畅通无阻地走去西侧宫门下。
今夜负责把守西门宫禁的羽林卫将军,果然就是邓政和。
章晗玉居然说了句实话,凌凤池倒有些意外。
但邓政和更意外。
凌凤池和章晗玉多年敌对纠葛,朝官几个不知道?邓政和表情尴尬地上前拦阻:
“凌相,按宫中规矩,章宫人不得私自出宫……莫让卑职难做啊。”
凌凤池道:“领小天子圣恩,御前特赦。章晗玉已非宫人身份,恢复其庶人良民之身,特许离宫。特赦令今晚便会签署发出。”
邓政和吃了一惊,来回打量面前这对纠葛多年的宿敌。
他对章晗玉观感不错,恢复良民之身特赦出宫,是好事啊。但凌相抓着她不放,看样子要把人直接带走,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心里腹诽归腹诽,嘴上当然不会问,邓政和让开宫门,神色纠结地目送两人坐上凌家马车。
章晗玉上了车便开始解死结。但丝绦系得实在太紧,又缠成乱麻,等终于打开死结时,手腕都被磨红了。
马车还在摇摇晃晃,两边车窗帘都拉下,也不知驶去了哪里。她揉着红痕,故意把手腕递到凌凤池面前:“这便是凌相嘴里的‘好好待我?”
凌凤池坐在对面,垂眸注视皓白手腕上一圈显眼的红痕,隔片刻才挪开视线。
他什么也未说,只把乱糟糟扭在一处的玉牌丝绦接过去,重新打理得整齐顺滑,放在手掌中,再度递了过来。
章晗玉把玉牌接过去,漫不经心地摆弄几下。
“这牌子有什么讲究?非得塞给我系着。”
凌凤池道:“聘礼。”
章晗玉没忍住笑出了声。大理寺投案当天,一边把她罚入宫,一边给聘礼?
“凌相也学坏了,连哄带骗的,今天还把我往水里扯。我瞧瞧这所谓聘礼。”
见她又开始拎着丝绦把玉牌晃来晃去地玩耍,凌凤池皱了下眉,抬手取过玉牌,把凌乱的青金色丝绦打理顺滑,再次托在掌心递了过来。
“确实是聘礼。”
章晗玉并不急着接,笑看一眼玉牌,道:“我有条件。”
凌凤池静听她说。
章晗玉道:“我章家早年逢难,留在京兆的丁口不多,我进了凌家门,总不能把家人留在外头。章家的人必然要跟我一起进门的。”
凌凤池略思索便应下:“章家有个养你长大的傅母。成婚之后,可以接进凌家荣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