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和春脸上的伤疤在阳光下像条蜈蚣。
这个三代戍边的老兵是队里出了名的兵痞,偷奸耍滑、装病躲操练的事没少干,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救人性命。
总之,他的性格,和林易很像。
“臥槽?怎么就跟我像了?我俩是一个人吗?这些形容词和我有关係吗?我可是正直善良的君子。”
林易不爽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他的话外音打断了这个故事。
秦必没有回应林易的插科打諢,而是接著往下讲他的故事:
……
“听说没?狄人又在黑水河撒野了。“夜里围著篝火时,祁和春掏著耳朵说,“狗日的这次来了至少三千骑。“
秦必擦拭著长弓没说话。这把两石弓是杨將军特製的,比制式武器精良得多。
“怕了?“祁和春往火堆里啐了一口,“放心,你小子命硬,死不了。“
“真的假的?“秦必望著跳动的火焰,问。
祁和春说:
“我之前跟一个长安来的道士学过相面,你脸上有福相!命大著呢!”
“长安?”
秦必想起来,自己儿时好像去过一次长安。
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出门游玩。
他对此印象深刻:
“长安的春天……很美。”
祁和春突然怪笑起来:“老子生在这操蛋地方,连春天长几根毛都不知道!更別提他娘的长安春天了。“
他摸出个脏兮兮的酒囊灌了一口,“我爹临死前说,长安连乞丐都他娘的有酒喝。“
秦必接过酒囊,劣酒的灼烧感让他咳嗽起来。祁和春拍著他的背大笑:“怂样!就你这酒量,去了长安还不被小娘子们笑死!“
祁和春虽然名字里带一个春,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春天,就像是从小在玉门关外长大,没有见过长安一样。
祁和春对长安的执念,源於一个边塞军人世代相传的遗憾。玉门关外,四季只有两种顏色——冬日的惨白与夏日的焦黄。
这里的戍卒常说:“春风不度玉门关“不是诗人的夸张,而是祖祖辈辈验证的真理。
“我爷爷是陇西人,当年跟著前朝將军出关,就再没回去过。后来大齐灭亡,陇西军被大楚收编,我们也就世世代代扎根在这里了。“祁和春嚼著干硬的肉脯说,“他总说关中的春风是甜的,带著桃香。老子他娘的连桃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秦必发现这个满嘴脏话的老兵怀里总揣著本破旧的《两京记》,书页都被翻得起了毛边。
“看这里,“祁和春指著一段模糊的文字,“#039;洛阳牡丹甲天下,开时节动京城#039;,你见过牡丹吗?是不是真比娘们儿的脸还大?“
每当说起这些,祁和春眼里的嚮往与他粗鄙的言辞形成奇特的对比。他熟知长安一百零八坊的布局,能背出洛阳最负盛名的十家酒肆,却连真正的柳树都没摸过。
“知道为啥叫#039;春风不度#039;吗?“某个值夜的晚上,祁和春突然正经起来,“不是风吹不过来,是朝廷觉得我们这些戍卒不配见春天。“他吐掉嘴里的草根,“老子偏要活著去看看。“
……
后来,秦必在那里,遇到了一场足以改变他命运轨跡的战斗。
黑水河战役。
那是先太祖末年,所策划的最后一场大规模战斗之中的一场守城战。
大將明鲁带兵出征,绕过敌军主力,主动向西进军。
而杨將军,则待著秦必和祁和春他们总共八千人,死守黑水河,给明鲁將军爭取时间。
或许大家对这场守城战早就有了心理预期。
知道这会是一场极为壮烈的战斗。
很多人都开始写家书。
秦必和祁和春都没有写。
秦必是不知道该写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