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朱汉宾当下便是大惊失色!私底下对其心腹言道:‘吾观此子,龙章凤姿,天日之表,非常器也!今观天下汹汹,群雄逐鹿,然天命所归,恐在此子之身!’”
醒木再响!
“你猜后来如何?那朱汉宾,竟真生出了投效之心!虽碍于时势身份,未能明言,却也在其权柄之内,对殿下多行方便,暗中助力!乃至后来,殿下能于曹州立足,逐步掌控兖州不良人,其中未必没有这朱汉宾顺水推舟,默许乃至暗中奉送部分权柄基业之故!这岂非是天命所钟,英雄自来归附?”
这番演绎,将一段可能存在的赏识,夸张成了近乎预言般的识主与投诚,听得台下茶客们如痴如醉,啧啧称奇,纷纷感叹秦王天命早定。
而台下喝彩声雷动,阳叔子也只是寻了个靠边的空位,向伙计要了两杯寻常的绿茶。
他听着说书人明显经过艺术加工,却极富感染力的讲述,微微侧头,对身旁的袁天罡低语,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殿下胸襟,确实非常人可比。这般市井演绎,近乎传奇话本,竟也由得它流传。”
邻座一位本地老茶客正好听到,便扭过头来,热情插话道:
“老兄不是中原本地人吧?咱秦王殿下不同以往那些官家,最是开明。只要不是恶意诽谤,说说这些英雄事迹,无伤大雅。朝廷办的邸报上,偶尔还刊载殿下写的诗词呢!咱都读过,‘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听听,何等气魄!”
老茶客说得兴起,压低了点声音,带着几分神秘道:“坊间都传,殿下麾下能人辈出,有些笔杆子厉害的,还会用化名写些侠义小说,就刊在那《汴京趣闻》上,与民同乐哩!都说那写得最好的《三国演义》,保不齐就是……”
其人话未说尽,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阳叔子便顺势与他攀谈起来:“哦?竟有此事?如此说来,如今这汴京生活,想必是十分安逸了。”
“安逸!怎么不安逸!”老茶客来了谈兴,“粮价稳,盐价稳,连柴禾都比往年便宜些。只要肯下力气,总能挣口饭吃。不像南边,”他压低了声音,摇了摇头,“听说那边,税赋重得吓人,当兵的到处抓丁,日子才叫难过哩……”
这时,伙计过来添水。阳叔子从袖中摸出几文钱放在桌上,示意结账。
那伙计看了看,笑道:“客官,给多了。”他熟练地找回两文钱,“眼下年景好,汴京城里物价平稳,咱这茶水管够,用不了这许多。”
伙计似乎是个健谈的,一边收拾旁边桌子上的空碗,一边又随口道:“这钱够你再去那边摊子上买两个肉炊饼了。可比不得江南那边,听说米价一天一个样,唉,都是打仗闹的……还是咱们秦王治下安稳。”
阳叔子笑着摆摆手示意不用找,而他再转头时,却发现袁天罡已然起身,正朝茶肆外走去,竟是对台上正说到高潮“秦王单骑破阵”的精彩片段毫无留恋。
“哎,客官慢走!”伙计在后面招呼了一声。
阳叔子一愣,连忙对那热心老茶客点头致意,起身追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却被那伙计叫住:“这位客官,你等等!茶钱给多了,说好不用找也不能多收你这些……”伙计执着地要把多出的钱塞还给他。
阳叔子一边目光追着袁天罡即将消失在街角的背影,一边推拒道:“小哥辛苦,留着吃杯酒暖暖身子吧。”
伙计却异常坚持:“不行不行,东家立的规矩,童叟无欺,账目清楚。如今这光景,咱汴京人做生意更得讲个诚信不是?”硬是将多出的铜板塞回阳叔子手里,才转身回去招呼其他客人。
阳叔子捏着那几枚尚带温热的铜钱,微微怔了一下,摇头失笑,再抬头时,袁天罡的身影已快看不见了。他赶忙挤过人群,快步跟上。
终于在一处相对宽敞的街口追上了袁天罡。阳叔子与他并肩而行,一前一后走在熙熙攘攘的御街上。
周围是摩肩接踵的人流,叫卖声、谈笑声、车马声混杂在一起,充盈于耳。人们脸上大多带着忙碌而充实的神色,准备着年货,谈论着家常,笑声不绝。
阳叔子看着这一切,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倒是不高,却自能清晰传入袁天罡耳中:“大帅,目睹此情此景,比之你当年所愿,如何?”
袁天罡脚步未停,面容隐在冬日的光影里,看不真切。
阳叔子继续出声,语气复杂了许多:“秦王文韬武略,戡乱世,致太平,不过数年光阴,民心所向,盛世已开。秦王之才,之能,之心胸,远超我等当年预料。星云与他相比,怕是萤火之于皓月吧。””
他轻轻叹了口气,但目光熠熠,倒无什么他色:
“当年在安乐阁,我执意揭开殿下身份,私心确是想让他……为星云挡去灾厄,将这千钧重担,移于殿下之肩。下山之前,当时只道是无奈之举,甚至心存利用之念,想着他若能挣扎求存,或能为星云争取一线生机,从未敢想他能真走到今日这一步,开创出如此局面。而到真正初见时,我便知晓,此子绝非池中之物。非但星云远远追不上,这天下……恐怕也无人能及。”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如今看来,便是星云最为自得的医术一道……他若是得了林兄真传,星云恐怕亦是望尘莫及了。”
御街前方,人流如织,孩童举着风车欢笑跑过。
阳叔子停下脚步,对着袁天罡的背影,语气变得极为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