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喝三杯酒。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默。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十指交握——”
“谁设计的这破游戏?是没有脑子是不是,怎么、怎么还能,搞出这种有碍男女大防的惩罚来?”
佟归鹤破口大骂。
洛英被巨大的震惊包裹,忘记制止自己的学生继续那明显失礼的言行,等她忽然抬头的时候,只见佟归鹤已然站在了她的右后方:
“先生,这个位子四面透风,我与你换一换可好?”
然后佟归鹤又对孟柯白说:
“佟某打得粗糙,手心多汗,孟大人不会介意的吧?”
意思再明显不过。别院里。
洛英惶然,其实在目睹梅若雪安抚洛琛、与洛琛温和而自在地交流时,她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一样。
方才刚刚来到别院,对洛琛说出那几句严厉的指责,几乎立刻,她就有些后悔了。
这一趟去池州府城,是她在洛琛出生后第一次离开东流。出发前,她答应了儿子,三天一定会回来。
是她食言在先,不占半点理。
纵使洛琛见面时的表现再无礼再不堪,也全然是出于对她的思念,她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泼他的冷水。
她太冲动了。
明知道洛琛和他那个渣爹爹孟柯白的脾气一脉相承,最是要面子,也最是爱端架子,她偏偏要往他的肺管子里戳。
可是她忍不住,从生下洛琛开始,她就不得不狠下心来,扮演一个严母。
毕竟,她自己就因为从小丧母而被洛渚亭溺爱长大,以至于过分以自我为中心,顽劣、娇纵,从来没有站在洛渚亭的角度考虑过问题。
当年父女二人差点决裂,她不能让悲剧,再次在她与洛琛的身上上演。
这间别院非常大,足够一个年幼的稚童从襁褓到少年的成长,洛琛自两岁开蒙起,便喜欢在种满蔷英的花廊下默默读书习文。
梅若雪走后,洛琛只与洛英简单交代了一句,一个人走回到书房,踩着木杌拿到书案上他正在习读的《大学》,来到花廊之下。
清高又倔强的模样,和孟柯白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花廊下有专门为他摆的圆杌,洛琛却并不坐,只是站着。他比一般的四岁孩童要生得瘦一些也高一些,书本被他双手捧着,恰若一株笔直挺立的、小小的松树。
松树的树冠,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响动。
洛琛对悄然走到身边的娘亲视而不见。
洛英也并不想打扰他的专注,尽管道歉的话已经挤在了她的嘴边。
她默然。
洛琛这孩子,不仅完美地继承了她与孟柯白绝好的相貌和绝不肯轻易服软的犟劲,还加倍发扬了两人敏慧的头脑,天资聪颖、一点就透,若是有实在想不通的问题,才会主动问她。
到时候再讲不迟。
浓烈的阳光透过茂盛的蔷英花和枝洛,零零落落地打在洛琛白皙的皮肤上,他的瞳仁又大又黑,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小小年纪,眉宇间竟然已经有了一丝深邃的愁苦,与这满身的花影,竟有了一丝苦中作乐的味道。
就这样,母子两人相对静默。
洛琛手中的《大学》翻了好多页,问鹂忽然过来,形色匆匆,面色如铁,她覆在洛英的耳边说:
“七奶奶那边来了人,说孟大人又去了奚家大宅,七奶奶让先生带着小公子过去。”
洛英的手蓦地攥紧。聚餐在金陵酒楼的三楼,一处相对僻静的包厢。
孟柯白没说拒绝,康和县主自然喜滋滋跟着他一并入了席。
参加这次聚餐的几人,都是当年与孟柯白一同在国子监求学的同窗。嘉泰四十四年三月的会试,他们俱是取得不等的功名,再之后被外放至旧都应天所在的南直隶为官,虽远离权力中心,却也因为辖地富庶繁华而混得盆满钵满,个个大腹便便,脑满肠肥。
与他们相比,清瘦挺拔的孟柯白,更是鹤立鸡群。
几人都带了各自的正室夫人,加上孟柯白与康和县主,刚好一桌坐满。
同窗欢聚,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最先聊起的也是往昔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