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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碑前。
阿变说完往事,沉默良久,探手入怀,缓缓拿出一物,递给陈禹。那东西浑身乌黑,呈一个梭形,看上去沉甸甸的。陈禹曾见柯青萍画过这个图案,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
阿变盯着发呆的陈禹,“拿着。”
“这是……巨子令?”
“是。”
“不不,我怎么能拿这东西。”
“你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我都知道,我父亲要是还活着,相信也会这么做。”
“你父亲,竟然是……巨子?”
“是,他在这巨子令里留下了两封信,其中一封信里写了他自己的故事。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好的礼物。想听吗?”
“当然,当然想听。”
阿变出神良久,缓缓说下去。“他本来是个普通的警察,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一时突发善心,救了一个重伤倒在路边的人。这个人,原来就是一位墨家的巨子。他见我父亲生性淳良,就把他收入门下,把全部本事教给他,临死之前还把巨子令传给他,把女儿嫁给他,也就是后来我的母亲。我父亲初任巨子,意气风发,本来有意广收门徒,光大墨家,可没想到他收的第一个徒弟,也就是他在公安局的搭档孙凡,加入墨家竟是别有企图。”
陈禹心头一震,“孙凡?”
“墨家从汉朝开始,逐渐分裂成几派,后来断续断存,当今世上,一共传有五枚巨子令,有五位墨家首领在各处活动。这五位首领每两年秘密聚会一次,互通有无,交流墨学。这五人都是各负绝艺,其中有一位是当年从革离那一支传下来的,身负绝顶武功。”
陈禹忽然想起,徐震曾对他讲过革离的故事,他一身武学得自墨家巨子胡非子,后来胡非子在墨家抑制武学,墨家的武学真传反倒是在革离这一支另类中保留下来。
“孙凡拜我父亲为师,一开始是被新奇的机械设计吸引,后来有机缘结识了这位武学巨子,便辞去了公职,改投他的门下。我父亲虽然生气,但觉得人各有志,也容忍了,甚至仍和他保持同事之谊。那一天,我父亲抓捕凶犯,因为不放心我们母子,还特地请孙凡前来保护!”阿变的声音充满伤痛,“没想到,他已经成了没有灵魂的杀手,那位武学巨子收了那凶犯的钱,命令他听从凶犯指挥。他不敢违抗巨子之令,杀了我母亲,一把火烧了我家……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单单放过了我。”
陈禹听得心惊肉跳,忽然明白了徐震为什么从不和人搭档办案,为什么不能容忍别人喊他师父。他一下想起了初遇徐震时的那一幕,自己曾经以为,徐震挑自己搭档是他杀人计划中的一环,但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斯人已去,他再也无法得到回答,只知自己能和他搭档,能成为一位墨者,其中的缘分造化,实是人力难为。他看着阿变激愤的神情,又想起张若熙家里那惨烈的一晚,孙凡最终死在阿变的手里,真真是天理循环,因果报应不爽。这一瞬间,他忽然隐隐参悟到了墨子所说的“上天”。
“我父亲心中充满仇恨,他花了三年时间去找孙凡,终于在一个小旅馆堵住了他,并制造了一次爆炸。孙凡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逃生了,还让人相信他已经死于爆炸。但我父亲报仇之后,生活突然一下子失去了目标,用他的话说,成了无魂的人。有一次,他喝酒喝得大醉,寒冬腊月醉倒在路边,差点被冻死,是一个捡破烂的小女孩救了他。这件事让他猛然觉悟,他发誓从此放下仇恨,践行兼爱!”阿变凝视墓碑,有些出神,“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要我帮助一百个孩子了。和那些孩子们在一起,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我给他们的远远没有他们给我的多。表面上我在帮他们,其实是他们在教我,他们在给我……爱。”
陈禹的眼眶湿润了,恍惚间,他从阿变的脸上看到了徐震。
阿变又一次把巨子令递过去,“我的任务完成了,现在,轮到你了。”
陈禹郑重地双手接过巨子令,仔细打量,只见这巨子令中间果然有一个小小的凹槽,想来就是用来分合那两瓣令符的机枢。凹槽下方有一行篆文小字,虽历千年,仍清晰可辨。陈禹已经把《墨子》读得烂熟了,认出其中两三个字,就猜出了是哪一句:
我为天之所欲,天亦为我所欲。
陈禹神态虔诚地轻声诵读出来,突然间心中轰隆隆地炸响了雷:这所有的因果、所有的际遇,不是上天安排的,是人心自己的选择!
“里面还有一封信,是给你的。”阿变看着他手上的巨子令。
陈禹一凛,急忙打开那凹槽,里面果然有一张薄薄的信纸,折叠后用蜡封着。他拆开来看,上面遒劲的钢笔字,正是徐震的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