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言遭人污蔑,倒也没急着反驳,她只冷下语调,严肃道:“你们可知我是谁?”
汉子们闻言也不紧张,只让她别再废话,齐言怒极反笑,方要结束这场闹剧,身后却传来一句:“你们先下去吧。”
自然不是在对她说。
房门重新被关上,屋内只剩两人,齐言心中憋着团火,深吸口气才转过去。
小侍,又或是公子,此时已穿好衣衫,直直立在对面。
齐言昨夜没怎么看清,此时天已大亮,光线透过槅扇窗,将对方的身形面容照得一览无余。
他生得白,是种如玉般剔透的白,墨发垂在肩后,更衬得一张脸肤若新雪。睫毛很密,也长,低垂时会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而抬起便能窥见一双极为少见的美眸。
眼波流转,顾盼生辉,仿佛浸了蜜水,望向旁人时会泛起柔情涟漪。
齐言哑住,片刻才回过神来。
他确实美,但也有些熟悉。
齐言在脑海里搜寻一番,几秒后微睁大眼,将他与个“阮”字对应起来。
她见过他,就在去年阮府的曲水宴上。
大梁朝自立国起已历经两百二十四载,各代天子都为圣君,当今圣上更是典范。
然而前皇驾崩时仍旧乱了一遭,皇家争斗血雨腥风,圣上监禁婶母诛戮手足,其间效力最大的便是官拜一品的阮易。
阮易与崔大学士同属内阁,但位高权重,因而被尊为阮首辅。她酷爱诗文,司礼部与翰林院下有不少她的门生,也因此常邀众人赴宴作词。
齐言职级五品,虽还在朝中说不上话,但已远超同龄地位,阮首辅自然知晓她这号人物,于是常常不忘向她下帖。
宴会地点不定,去年便有一回是设在阮家府邸。齐言见惯了京中奢靡,但当阮首辅酒醉兴起,让侍从捧出卫铄真迹时还是感到吃惊。
卫铄出身前朝书法世家,楷书是为一绝,被世人誉为“笔仙”,其《淳化阁帖》没于亡朝战火中,下落不明百余年。
阮府堆金积玉,没想到竟还私藏了此等圣物。
侍从们搬来桌案,将真迹摊开其上,众宾客皆酒醒大半,巴巴得等待首辅出声示意。
齐言也急,伸长脖子想一探究竟,阮首辅却不忙,只同身旁亲侍耳语几句,便又开始与下座对酌。
小侍为男子,侍从为女子,而亲侍则为时刻随行的女郎。
齐言心焦难耐,直饮了六七杯才终于得到准允。
她当即起身,喜出望外地与众人凑到案前,与此同时上座屏风后忽传来道“铮”声,下一秒,泠泠琴音流淌而出,如山间溪流,叮咚错落。
齐言听琴赏迹,不免觉得好雅兴,但也不知是不是醉意上头,眼前名家书法渐渐模糊,倒只剩耳边碎玉般的颤音。
一曲终了,尾韵却似游丝,浮在空中久久不散。
众宾寂然,片刻后齐声称赞。
阮首辅大悦,便有学生趁机上前,问是哪位高人在弹琴伴奏。她直言唤来了府中二公子,神色自得,仿佛挣足了不少面子。
但她并未再言这位二公子,只让众人归位饮酒。
齐言坐回小榻,余光瞥向屏风后的人影,便见其敛袖抱琴,沉默着准备退场。
她多看了一眼,也是这一眼,让她将那日面容与此刻所见重合上。
她认识他——阮府的二公子,阮知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