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不一样。那时女郎应该更凶一些才对。”少年自问自答,自嘲地笑了笑,“不过归根到底,肖先生武功比我高太多,他有得选,而我没有——我会回长安去的。”
他一向都懂事、听话,不是吗?
她轻搭在茶盏边缘的指尖忽地扣紧。
有得选。
他们中任何一人,当真有得选吗?
身不由己,此命浮萍。
那人又哪有什么可选。就如那年中秋夜的洛阳,她自己就当真有别的路可走吗?
她瞥了一眼那黑衣墨发、正值大好时光的少年,心神一动,忽地偏生出半分阴森森的冷。
他呢?又当真没得选吗?
多好啊——正是好年纪,还有这么多人在旁边护着他、照顾他,为这个少年铺一个明亮的道路,让他可以不必再像他们那样,让他可以在以后回想起自己走过的路时,问心无愧。
霁月居走出了那么多少年人,眼下却只有他,有着无数的前路与可能性。
但这暗色的、沾着几分忮意的尖刺刚冒了个头,就被折断了。
过了许久,她松开茶盏,将被裂开的瓷杯边缘尖锐划了一下、沁出鲜红血珠的手指掩在袖间。
此话无心呵,是她自己魔怔了去。
何子规面色如常,只是阖了眸,坐在原地。
“宁前辈让我跟着,你们却都说我不该来。”少年起身,似乎正要去收拾东西,那硌在心头的几句问却不知怎的,从喉间滚了出来,“只是因为我剑法未成、还不够强吗?”
这少年一向分外敏感的。
“你想说什么。”何子规看向他,“还是说,你又与沈楼主说了些别的?”
何方只是摇了摇头:“沈大哥叫我不必问,我也答应了他的。不过就连女郎妳也要将我送走……你们到底是怕我知道些什么呢?”
利刃剖开分外柔软敏锐的神思,挑到了其中一根埋入过往的线去。她知这这少年反问一言也只是单纯的反问,并未真的索求什么答案。
但也终究,将这事儿摆到了她面前。
而她此时墨眸幽黑,刚刚险些偏去的魔障尚未散尽。
···
洪都城外。
沈亦之执伞独行,辛未与庚辰已先被他派去永安镖局处理事务。雨落到地面渐渐起了一层薄烟,氤氲了远处山峦,缥缈清雅,如名家之水墨。
少顷,他止了步。伞面微抬,得见一袭血色。
那血衣人依旧血色斗篷裹身,只露出一双阴柔妖异的眼。他立于道旁烟柳下,血色斗篷无风自动,衣袍猎猎,霎时血腥之意迎面而来,却在淡墨之处尽数消散,化为云烟。
“沈楼主,久仰。这是要去永安镖局?”
那声音依旧雌雄莫辨,话尾轻而柔,即刻便要散在烟雨中。有水珠顺着伞面滑下、滚落,汇下滴滴晶莹,坠地、摔碎。
“血月教七长老,燃月。”
“沈楼主还记得有我这么一号人,荣幸。”血衣人道,“昔年我与沈楼主缘悭一面,如今一见,当真是……龙章凤姿。”
沈亦之仍是不动声色。
“令师可还安好?”
依旧无人应答。许是这位风雅楼楼主的神态太过泰然,仿佛将他视若无物,燃月长老似乎是平白品出了几分无趣,索性不再打机锋,袖下如血月般的匕首现出半弯,刀刃处掠过一丝寒光。
杀意自微末而起,须臾而满。
“前些日子有幸再度领教了红尘剑锋锐。沈楼主不妨拔剑,让我看看,清霜和红尘,究竟谁更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