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玫瑰不复、故人不再,终究是流年已改。
——但总还有牵挂之事。
她抬起头来,将那封信放于书案上。
“今早弟子收了封信,有关昔年同袍踪迹。”她低下头,看了一眼缠着重重细布的左腕,“昔年‘魅影’离散一事,弟子心中仍放不下。”
“人在何地?”
“洪都。”
师父叹了一声,将手中一封信放在桌案上,轻按着推到她面前:“今天有消息来,天家下了玄鹰符,捕杀‘魅影’残余。”
何子规的眸光霎时一冷。
“当年‘魅影’鲜为人知,成员身份又多有不便,如今这个下场,倒也并不意外。”师父长叹道,“英烈血凉、忠骨仍寒……可悲。”
“事已至此,弟子更要走这一趟了。”她下意识地抚过腰间淡红色的漆木酒壶,指尖摩挲着其上刻着的一枝红梅,酒壶上绑着红琉璃的坠饰,丝绳已然泛起了旧色,“而此行……师父,弟子出了这长安城,或可代师姐做一些事情。”
师父一怔:“妳……”
“当年师父与师姐的约定,弟子不甚清楚,只知道当与一些旧事有关,而弟子亦不能置身事外。但是,师父,至少师姐生前未竟之愿,我想替她了结。”她低低地冷笑一声,“正好,我也须得去会一会这些‘老朋友’。”
默然许久,师父抬手示意她腰间剑鞘上所垂的一只墨玉鲤:“等妳到了洪都,挑个时机召回白衣坞吧。其他的事情……妳且等我消息。”
“是。”
师父又低叹了口气,打开了一个上着锁的木匣,取出一块古朴令牌来交给她:“风雅楼的风雅令,也许对妳有所助益。”
“……弟子拿了它,怕是也无处可用。”
“收着罢。”他将风雅令放在案上,推到她面前,“纵是妳不用,其他人也总要用到。”
长夜随着灯火的低落一点点推过,只待破晓。长谈彻夜,师徒二人似乎又如昔年围炉夜话般说了许多,有他不为人知的部分过往,也有这一年来他们都不曾再去触碰过的这近十年间的血火记忆。天光微透,师父向窗外望了一眼,那弯新月已经沉下了天际,消失在不远处的城墙之外,看不见了。
而另一边,正有熹微晨光扑来。
“子规,妳该动身了。”
京华窈然,承天门的城楼上,第一声报晓鼓敲响。
在一波波激昂与悠远的钟鼓声中,天边晨光泼洒,自东方天际喷薄而出的金红色朝阳撕裂漫漫长夜。在天光乍亮之时,她拿起案上的茶杯,将其中凉透的苦涩茶水一饮而尽。
长发高束,额前青丝分垂。鸦青衣,红尘剑。恍惚是那年长安城内、霁月居前,她以这样一副面目辞别。
她将信收好,按着红尘起身,系了那鸦青色的外袍,掩下旧时衣衫,拿过手边黑布正欲缠上剑身。忽而师父手中动作一翻,将案上一顶覆着黑纱的幂篱扔到了她面前。
那幂篱黑纱长至脚踝,恰能完全遮住内里那身鸦青锦衣与红尘之剑。且为四条黑纱相围,前后左右各留一道开缝,便于她出剑。
“戴上这个。此番江南一行,让何方随妳同去罢,他也该是时候去江湖里历练一番。”
“……是。”
自唐初至今,幂篱之物已渐渐绝迹。而今江湖中人为了方便行走而遮掩容貌,大多也是用斗笠或是帷帽之类。
但这顶幂篱,却也并非只是为了遮掩容貌。
身上鸦青衣天下难寻、腰间红尘剑举世无双,而胭脂色的剑鞘上,一块墨玉鲤孤零零地坠着。她看了看门外抱着木剑、背着包袱,俨然一副远行打扮的黑衣少年,最终却只落一句:
“走罢。”
幂篱黑纱垂落,她携剑走过初见人烟的长街,穿过长安城的晨曦与炊烟,穿过来来往往的商贩与行人,耳边攘攘卷过是晨钟中叫卖的吆喝、餐摊上新起的灶火,是这长安城晨起之后于第一声呵欠间睁开尚还惺忪的眼。
城门之前,她最后回眸,看了一眼这偌大长安。沧桑的城墙之上满是岁月与战火斑驳的痕迹,却在落入她瞳中的最后一霎,恍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