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是一个清晨,陆聿怀躺在一张散发着好闻皂香的床上,空气中有着新晒被子的阳光味道,他浑身是饱睡后的餍足。
他低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疼痛,却浮现了数不清的疑惑:“这是哪儿?”
陆聿怀是清末生人,出身翰林之家却留了洋去学医,三十年代战争爆发就回了国,不及多思便投笔从戎当了军医,很快投身战场,枪林弹雨几载穿梭。
而他最后的记忆是那天乘坐的飞机和敌机遭遇,机身被击中,巨震之下,空气中满是血腥和煤油交缠的气味,但很快都被呛人烟雾吞噬。
陆聿怀长叹心想,今日大概有来无回,飞机直直坠入深林,他在燃烧的爆裂声、呼啸的风声中失去了知觉。
可谁曾想,许久后睁开双眼,竟是不可思议的世界。
陆聿怀坐起来,战争给他留下的警惕让他快速轻声地走到门边,附耳上去听了片刻,外面安静极了,没有枪声,没有喊杀声。
回过头来,屋里家具皆是红木,黄铜台灯静静立在桌上,复古的装潢有那么一瞬间让他以为自己只是运气好被救了,或是干脆被捕了,日本人正等着他醒来便要审问他。
可他很快便发现这里不对劲,熟悉的装潢风格之下却有那么多从未见过的物件儿。
拉开窗前书桌的抽屉,是满满当当的证件和文书,他坐下来,一件件一张张细细看过,再抬起头来已是正午。
正午的阳光热烈而耀目,一张聘书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上面写着:
“兹聘请陆聿怀同志为我院肝胆外科医师,同时承担临城大学医学院教学任务。”落款是:临城大学附属医院。
几个月之后,陆聿怀终于在陌生的世界之中找回了一丝平静,他就好像真的是一个在这个世界里长大读书毕业就职,每天上班,下了班就步行回家的普通医生。
他至今搞不懂自己究竟是怎么死而复生,来到了百年后的世界,不过在枪林弹雨之中颠沛流离的那些日子,本以为太平盛世终身难得一见,但还有机会在一个平安盛世里活着,对他而言已是馈赠,只当自己还在做着一场未醒美梦罢了。
医院值班室外,夜风卷着凉意从未关紧的窗扑进来,走廊里一盏灯忽明忽暗。
陆聿怀下完一台急诊手术,疲倦地靠在墙上,他脱下手套揉了揉眉心,只觉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于是在值班室倒头就睡。
可没想到,不知道是睡姿有问题还是什么原因,一向睡眠质量极佳的陆聿怀做起了噩梦。
这一觉起来,陆聿怀更累了,他皱着眉头,满脑子官司地盯着白墙看,心跳如雷,他已经发呆了有一会儿,梦境还完完整整的存在记忆里,居然一点没因为梦醒而失色半份,梦中的情绪更是真真切切。
陆聿怀深呼吸了几下平息心跳,十分无语地想:“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在外套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一颗薄荷糖,剥掉扔在嘴里。
凌晨两点,值班医生的脾气比狗还臭。
“陆、陆医生!”突然一个小护士猛地推门而入,门板几乎撞到墙,她声音尖锐中透着一丝颤抖,“楼、楼下……楼下出事了!”
夜班办公室本来只有一盏灯亮着,清冷的灯光在墙上投下长影,被她这一声吓得震出涟漪。
陆聿怀正低头写病历,笔尖在纸面顿了一下,他将病历啪地合上。
楼下那一层,是太平间。
“什么?”他抬起头问,语调里带着丝熬夜的哑。
“就……就刚刚查房的小吴医生,他说他路过楼梯口,忽然听见楼下传来‘砰砰砰’的声音,好像……好像有人在撞天花板……”护士语速飞快,说到后面声音都在打颤,“保、保安也不敢下去,灯还莫名其妙闪了几下,我吓死了……您千万别靠近楼梯口啊……”
她穿着粉蓝色护士服,肩膀因为害怕还在微微发抖,话一出口就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陆聿怀终于抬起头,若有所思地轻轻“嗯”了一声。
楼下太平间今晚只收了一位,他还有印象:
“急诊科,请讲。”
“这里是120,预计五分钟内送达一名交通事故伤者,男性,约20岁,过马路时被高速车辆撞飞。”
“伤情如何?”
“昏迷,双侧瞳孔不等大,对光反射减弱,头部大量出血,疑颅脑损伤多处骨折,右胸塌陷,失血量估计超过1000毫升。”
“明白,开绿通,直接送抢救室。”
“哎呦真是吓死人啦,这小年轻好端端地正过马路,”围观群众拍着胸脯对警察说,“那个车速度特别快,感觉得有一百八!一点没减速,直接就撞过去了!撞了人呢也没停,就那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