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有孩子愿意接手,愿意传承,当然是好的;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那孩子是不是得赚钱养家呢?谁人都想过上更好的生活,我的那几个崽,跟着我吃这碗饭,他们是不要想赚大钱的,这个财发不了。”他挤出笑来,褶子又多了不少。
掀起来的眼睛泛着股涩味,大爷拂了魏摇芙一眼,他耸了两下自己的肩膀,摆摆脑袋道:“我生下他们,也不是让他们当木版年画这门手艺的传承人的,他们得有他们自己的追求,他们又不是为了我活的。”
窗子被雪风拍打得颤了颤身,哐啷响。
池怜阙背对着窗子,额前的碎发被明目张胆跑进来的风给撩动,他拨开了唇瓣:“每一门技艺都会有热爱它们的人,即使稀少,但绝对不会为零。全世界有那么多人,总会有人愿意成为接棒人。”
……
碍于从山庄到镇上两头跑过于麻烦,中午饭点时,四人聚集后开了个讨论小会,就在工作的地方吃午餐的建议得到了全员赞成,于是节目组的车空车而返。
午饭后,套色版的活儿落到了池怜阙的手里。
理由是,魏摇芙担心自己会毁了那一张张画纸。
她坐回了凳子上,重新和会扎她数根木刺的木板缠斗。
下午度过得无波无澜,与上午没甚差别,其中还有场景得到了复刻——比如池怜阙为魏摇芙拔木刺。
有了前一次的经历,魏摇芙理所当然地伸着自己的两只手,享受着池师傅的拔刺服务。
但池怜阙却仿佛没习惯她的受伤,若说上午他的脸是因认真而绷成了一块不会做表情的木板,那此刻,就是跟堆了雪被冻着了无二,雪是他自己的雪。
“其实不怎么痛的,就是不太舒服,而且你也说了,被扎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也避免不了的。”魏摇芙飞着眼观色,温吞地给自己找补。
下意识往内勾了下的手指被池怜阙给掰回去,冷哼自下而上,荡进魏摇芙的耳朵里,“你以为你和这位师傅能比么?细皮嫩肉的…我知道你有茧。”
在魏摇芙要反驳之前,池怜阙敏锐地截断,他睨了睨嫣唇微张的人,抿着唇又低回了脑袋,继续为她拔木刺。
“但你的茧和人家师傅的茧能比么?木材上有很多细菌和霉菌,很容易引起局部红肿、化脓,甚至发烧——你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已经肿了。”
他泛着凉意的指尖点过她手上红肿胀起的地方,很轻,没引起疼痛,但诱发了瘙痒感。
瘙痒,犹如是赧然的母亲。魏摇芙知道,她的耳朵在发烫。
“慢性炎症不会让你舒服,师傅能熬,不代表你受得了;如果好受,又怎么会轮到用‘熬’来说明?本来还应该清创消毒……”池怜阙的音量走的是下坡路,再往后的话魏摇芙没听清,也无神去听清。
满心眼里装着的是祈祷:脸,你可千万别红。
拔完木刺,又是上午时该走的流程,每根手指都收缩伸展,确定没有不适感了才被池怜阙给放过。
仅有的两块木板里的木屑俱被清了个干净,剩下的时间,魏摇芙被打发去打扫院子。
池怜阙仍然待在小房间里印色版,他的嘴总是很多都不说,只是两只手自顾自地在做。
拿着扫帚拨着院子里的落叶与半融的雪,魏摇芙的目光落在那几只昂首挺胸迈着闲步的大白鸭身上,她叹出一口气,淡白的雾息散出唇。
她拿着扫帚拍了拍大白鸭的鸭屁股,放空的大脑使她道出幼稚如童的言词:“你有没有烦恼呢?你有什么要传承的吗?如果你是只母鸭,那你就要像你妈妈一样,传承下蛋的‘手艺’;如果你是只公鸭,你得上桌。但你似乎,只要管‘生’就够了。”
不料这只大白鸭是只不好惹的,被拍了两下屁股,它扇动翅膀蹦起来,掉过头朝着魏摇芙飞跳而来。
被这意外杀了个措手不及,魏摇芙花容失色,拿着扫帚就在院子里绕着圈跑,认错飞快:“啊!干嘛,我错了啊!——”
可惜,大白鸭是听不懂她的道歉的。
鸡飞狗跳成了鸭飞人跑。
跟这只大白鸭在院子里展开拉锯战,魏摇芙浑然不觉有两个人在不知时来到了门口处。
大爷单手扶着墙,笑得两排牙全出来吹冷风,就连池怜阙都放弃了他那张债主脸,冁然笑状,如若一只清艳的狐狸。
当她兜了一圈,一抬眼注意到房屋后门站着的两个人时,桃花眼中顿时亮起了希望的光,两条腿目标明确地朝着他们奔去,“你们别看了!救救我,救救我呀!”
飞奔过去的魏摇芙不忘踩一捧一:“摄影师特别绝情,他根本不管我!他一直在那里笑!”
拽着扫帚从大爷和池怜阙中间的罅隙挤进去,魏摇芙不经思索地躲在池怜阙的背后,她一手抓着扫帚一手揪着他衣角,探出个脑袋,从他和大爷间的罅隙里看那只大白鸭,心有余悸道:“它好可怕,居然追我那么久。”
大爷扶着墙乐不可支,扭头睐向怂里怂气的魏摇芙,稀奇道:“你这是干了什么,引得它这么追你?”
追想大白鸭在追自己之前自己的作为,魏摇芙封了嘴巴似的,她慢吞吞地撩起眼睛瞟了几下大爷,在偏头的池怜阙眄来的目光下,没底气地坦白:“我用扫帚扫了两下它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