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话未出口就噎在喉头。因为夏玲来了。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夏玲挡在了她的前面,声音冷硬,像铁钎凿进水泥地。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家长之所以这样高傲,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其实是因为夏玲那段日子就在他家做保洁阿姨。
每周一次的上门打扫,定在周六早上九点。而她打架那天正是周末,前一天,夏玲正和那个家长见过。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听见夏玲一字一句地说,夏潮是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从来不会随便动手,一定是你们有人先欺负了她。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夏玲这样严肃的语气。思绪电光石火,夏潮就在那个瞬间决定把话咽下。
所以,最后她只是倔强地仰起头,说,是他们先用球砸我,我才动的手。
“那个时候你就已经知道收养这件事了。”平原低声说。
夏潮摇摇头:“也不算。”
“当时只是本能地没说,”她垂下眼睫,“是后来才琢磨出来的。”
为什么家里会有走失的姐姐,为什么会有那些笃定的风言风语,为什么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每次在她提起妈妈的时候,都会特别认真地看着她,说你妈妈很爱你。
大概是夏玲特意和班主任打过招呼,希望她保守秘密,对夏潮多一些关注。
小县城不算大,今天的秘密,明天就变成传闻。好事的人用传闻伤害她,爱她的人们用秘密保护她。
而她决定做一个英勇的小少女,收起尖刺,保护她的妈妈。
秘密封缄,一晃便是近十年。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夏玲究竟知不知道,三年级时我就猜到了这个秘密。”她坦然地微笑,笑容如此刻天空晴朗。
或许很多年前,她们就已在朝夕相处里心照不宣,又或许直到夏玲临终前递出收养证,她才真正决定将秘密揭晓。
无论如何都没关系,秘密不重要,爱最要紧。
车内再一次陷入沉默,轻柔的音乐在车内流淌,平原还是很安静,她平静地换了一个档位,然后,夏潮听见她很轻很轻的一声叹息。
这一刻不需要使用言语。
世事多玄妙。平原知道自己应该恨夏潮的坦荡,恨她鸠占鹊巢却又被爱包围。但此刻,她却离奇地被夏潮的心绪所感染。
她想起刚刚夏潮谈起夏玲是坦荡的神色,原来,她们的母亲是一位保洁阿姨。
所以夏潮才会在她第一次讥讽,说没有学历就只能扫大街的时候认真的反驳,世界上还有很多普通人,她们出身不好,工作不好,可是她们没有错。
因为她那时眼中的恶意,必定刺伤了夏潮。
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没有反驳她的高傲,甚至,连夏玲的事情都没有讲,只是柔声地安慰她,说这不是你的错。
我们被这个世界逼着走上了一条头破血流的路,又被命运施以嘲讽,不是我们的错。
是世界太坏了,对她,对夏潮,对夏玲都一样。
夏潮其实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平原注视着日光下发亮的柏油陌路,轻轻地想。这教养指的当然不是多么显赫的家世,而是她仿佛天生就具备同理心,永远会用赤诚的心,平等地对待她人。
夏玲应当是一个很好的妈妈,因为,她把夏潮教得很好。如果她们能早一些成为姐妹,如果她也能在夏玲活着的时候做她的女儿,那么,她的童年应该也会幸福的。
空调冷气安静地吹着,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树叶都被照得发亮,仿佛童话故事里小王子的桂冠。而平原静默地望着这一切,意识到,她好像理解夏潮了。
因为她也在怀念夏玲,怀念她们共同的母亲,如那夜她们共同遥望一轮明月。
——为什么人们总把思念比作月亮?
很久以后平原会想起来,或许,她就是在思忖的这一刻,真心地觉得她们成为了姐妹。
但现在,她只是觉得有某种陌生的情绪在身体里冲刷而过。她默不作声地坐着,听见车载音箱已经开始放新的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