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请出去了。一周之后选拔赛开始,她坐在观众席里,看陆妙妙穿着公主裙,面带微笑,妙语连珠。
然后,声音甜甜地说出了平原写的论点。
她记得自己那一刻手脚冰凉。
比赛结束之后她才知道,原来班主任就是陆妙妙的叔叔。陆妙妙的讲稿就是他写的,而她没头没脑地撞到他面前,相当于把他的文章从头到尾刺了一遍。
多可笑。
更可笑的是,最后陆妙妙也没能拿奖。
因为她的表演太过流利了,校外专家怀疑她透题背稿,将她当场批得脸又青又白。
平原还记得自己经过后台的时候,看见平日像天鹅一样骄傲的女孩子哭成泪人儿,关心她的老师、同学,全都众星拱月地围在她身边。
她哭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哄。平原往里看了一眼,正好和陆妙妙对上视线,被她眼眶红红地瞪了一眼。
两个十四岁的女孩子眼中都有微妙的恶意和难堪。很多年后平原才意识到,其实十三四岁的陆妙妙又懂什么呢?她也只是顺应大人的要求,上去表演了一篇稿子而已。
她们都是形式主义下的牺牲品。
但十四岁的平原不懂。她只是怨恨自己没有赢。自己有什么资格对陆妙妙心软啊?没有入场券的输家,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机会是要争抢的,哪怕撕咬的样子再难看。从今往后,她将这句话刻进了心底,一路拼死搏杀,终于走到今天的位置。
顶尖的学历、光鲜的工作和薪酬,这些年桩桩件件都在验证她的正确。因此,二十七岁的平原也不明白,夏潮怎么能毫无羞耻心地将“摇奶茶”这句话快快乐乐地说出来?
她看着夏潮,终于问出口:“你真的不复读了吗?”
平原的声音变冷了,夏潮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有一些惊讶,想了想,轻声问道:“为什么你一定要读书呢?”
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傻得让人惊讶。这个社会竞争多激烈,如果一个人没有家世没有资源,更得不到命运的偏爱,想要出人头地,不去挤千军万马的独木桥,拿什么证明自己的价值?
哦,夏潮或许曾经有过偏爱,但现在也没有了。平原心想,意识到自己冷冷的残忍。
这种感觉让她不快,就像当年看见路妙妙哭。她皱起眉,终于反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夏潮摇摇头,却只是说:“我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一定要读书。”
她轻声:“我知道分数是最接近公平的选拔。但是,世界上还有很多人,没有那么好的教育条件,考不上那么好的大学,那她们读书,有意义吗?”
她再次重复:“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嗯……”夏潮低头对对手指,思忖该如何措辞,“我就是觉得,我们是应该认识规则,因为很多东西是没法改变的。”
就像去面试,人家瞧不上她的学历,她也只能心服口服。
“但我也不认为输掉的人就没有价值了,”她低声说,声音变柔了,“平常人也有平常人的价值和幸福。如果世界觉得她们没有价值,那就是世界错了。”
“如果世界总是要逼一个人头破血流地争取,又在失败之后嘲笑她,那就是这个世界太坏了。”
“命运又不是人能决定的,怎么可以一直要求一个人只能赢不能输呢,那太不公平了。”
“只要去做了就很了不起,”她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气鼓鼓,“总之,无论如何都不是那个人的错。”
平原愣住了,她意识到夏潮在替自己说话。
她当然没有告诉夏潮自己曾经的事情,但是,眼前的女孩子,此刻竟然敏感地领悟了。
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破绽的?是刚刚那句僵硬的话,还是一见面,她浑身竖起的尖刺,就已让夏潮有所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