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床上,也学着她们笑,我的声音就像被裹着布的鸭子,我摘掉耳蜗,嘴角上扬,对着小熊练习了一遍又一遍,那份悦耳似乎透过耳膜穿进了我的心里,塞满了棉花暖人心尖。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再开口,我只是安静地听着,我试着用耳朵去捕获我缺失的那一部分,入夜时反复练习,乐此不比。
那天来临后,声源就变成了夺命的刮刀,削去我所积累的棉絮。
我在摔碗声、争吵声、哭喊声中被宣判了,声音并不清晰,却被我捕获到了。
那年,这些声音突然静止了,我知道,爸爸妈妈要消失了,他们终将藏匿于我无法寻找的地方,我只能在阳台上静等他们离散,这堵围墙困住的,只有我。
魔法没有欺骗小孩,它真的会悄无声息地消失。
我的声带打翻了魔法药水。
有段时间,妈妈总是问我,如果她们分开会选谁。我无法抉择,就像我的声带和听力都抛弃我了,谁都没有向我伸出双手。
妈妈总是下意识地贬低爸爸,我无法回应她,爱与恨是否同时存在。
我以为她只是需要一个宣泄自己情绪的方式,我承接了她的悲伤,反馈在今日久久未散。
夜里,我的眼泪总是偷偷地跑进枕头里,躺在枕头上像是洗澡水跑进了耳朵里,在水里我听不见。
每晚只有小熊会拥抱我,我们沉默着不说话,但我知道它一直在。
在心里我把小熊当作自己的家人,一个会拥抱的家人,有温度的家人,它眼睛倒映出我的模样时,我不再害怕对视,在它眼里我看清了自己。
我走进了学校,妈妈给我买了一个新书包,我背着书包在原地开心地转了几圈,妈妈也难得露出开心的笑容,我终于可以读书了,我不再是一个累赘。
去学校那天,我很紧张,但我一点也不害怕,我可以交朋友了。
站在校门口的时候,妈妈在我的额头上亲了我一口,像羽毛拂过,很轻,我小声地叫了一声,妈妈,很小,被风吹走了,她没有听见。
但我的心感受到了满足,在后来的每个夜晚里,我都在练习如何呼喊她。
妈妈牵着我的手放在徐老师的手上,干燥的纹路很暖和,她牵着我走进教室,向大家介绍我。
大家都没有说话,我没有因此沮丧,我感到安心。我没有同桌,大家都是一个人一张桌子,这是我觉得最温暖的距离。
刚开始,我不知道怎么和班级里的人交流,我依旧期待着,希望能有人和我说话。
我就这样等了半年,等到了爸爸妈妈离婚的消息。
爸爸出轨了,他有了一个会说话的可爱宝宝。
妈妈知道后,并没有什么外露的情绪,但我感受到了她的悲伤。
我想抱抱她,可是我知道,我只会让她更难过。
我并不知道出轨是什么意思,我想,家的大门不会再被打开了。
我生日那天,外婆来了,妈妈告诉我,她想去外地上班,等工作稳定了再接我过去。我知道,我留不住她。
妈妈走的那天,是半夜。
那晚她看着我睡之后,起身离开了。
我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我怕自己忍不住去祈求妈妈将自己带走,我将小熊紧紧抱在怀里,泪水还是很不争气地跑了出来。
那晚,我没有摘掉耳蜗,声音掉落进水里,我听到自己的那声“妈妈”。
在接下的几个月里我都和外婆生活着,外婆很喜欢爸爸,她总是问我,为什么爸爸不来看我,我咿咿呀呀地叫唤时,她对着我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开了。
外婆,好像不喜欢我。
又过了几天,小舅一家回了南江,外婆的孙子来了,我看得出来她很开心,我也很开心,我对弟弟充满好奇。
但我没有见到弟弟,外婆每次都是偷偷去舅舅家到后半夜才回来,我很担心她,于是,我每天都躺在沙发上等着她,就这样半睡半醒着地等她,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我感受到了陪伴,我不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