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魔界独有的紫灰色天光沉沉压覆着连绵殿宇,为万物蒙上一层厚重的寂寥。
远远望见那座清寂的殿苑,谢九晏冷笑一声,袍袖拂动间,裹挟的凛冽煞气已如利刃般划破。
殿中禁制应声碎裂,谢九晏停也不停,直直而入。
此处不似魔宫他处那般诡谲阴森,反透出一种难得的开阔清朗。
眼前殿门上方,悬着“栖梧殿”三字的匾额,字迹遒劲孤峭,墨色淋漓,正是时卿亲笔所书。
庭院地面以青石铺就,平整如镜,显然常年有人精心打理,以供主人习剑之用,石面上依稀可辨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
然而角落一隅,几块雪浪石突兀地圈出一方药圃,与四周利落飒爽的格局格格不入。
圃中新泥尚润,数十株形态纤秀、叶片呈奇异七裂的灵草已悄然抽芽,于晚风中簌簌轻颤。
恰与方才,谢九晏在后山所见的灵植如出一辙。
——七叶兰。
脚步倏然钉在原地,谢九晏的目光死死攫住那片药圃,仿佛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窒闷在胸腔里冲撞,让他眼底原本未褪的赤红骤然加深,如同浓墨滴入寒潭,瞬间洇开了更深的戾色。
恰在此时,栖梧殿那扇厚重的乌木殿门发出一声滞涩的“吱呀”轻响,被人从内推开。
一道身影缓步而出,静立阶前。
来人仅随意披了件素白外袍,衣料柔软如流云,虚虚笼在他清瘦的身形上,晚风灌入过于宽大的袍袖,勾勒出衣下近乎孱弱的单薄轮廓。
他眉眼生得极好,肤色却是不见天日的冷白,唇色亦是极淡,似古玉生寒,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病气。
但即便有着如此病容,那份骨子里透出的矜贵风华却未减损分毫,反更添了几分易碎的支离,宛如精瓷雕就。
裴珏。
他似是被殿外动静惊扰而出,见到煞气未消的谢九晏立于庭中,脸上却并无半分讶异。
四目相对,裴珏唇角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勉强算作礼节性的笑意,姿态无可挑剔地微微躬身:“君上久未驾临栖梧殿,今日忽至,不知是忽然有了闲情雅致,抑或……”
他语声微顿,声线温和依旧,带着些许病中的气弱:“有何要事需裴某效劳之处?”
谢九晏眸光寸寸凝结,掺杂着寒意,钉在眼前这张温矜的脸上。
又是这样。
从许多年前,他第一次在时卿身侧见到此人起,他便永远是这副模样。
苍白、病弱、温雅、从容。
如同一块温润无瑕的白玉,仿佛无论置身何等境地,永远不会减损这份不动如山的谦和得体。
而这般常人难以企及的姿态,却反衬得他心底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烦躁与……某种他绝不肯承认、却日夜灼烧肺腑的异样情绪,愈发不堪与窘迫。
栖梧殿……
谢九晏的视线扫过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庭院,每一处都烙印着时卿的气息,却猛地生出一股被彻底排斥在外的无力。
这里并非时卿原本在魔君殿内的居所。
在他登临魔君之位后不久,她便自行迁出了紧邻他寝殿的居所,转而住进了这处偏远之地。
与……裴珏一起。
他派下去的人曾告诉他,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阶,皆是她亲手布置。
不过一个栖身之处……他知道,她身为护法,事务冗繁,真正在此停留的时日屈指可数,而即便是在,也并非与裴珏同宿一殿。
可他也同样知晓,无论她离开多远,去往何方,只要返回魔域,第一个踏足的,必定是这里,来见……眼前的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