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压抑的死寂几乎要将谢九晏碾碎时,那道红黑的身影,动了。
时卿缓缓垂下眼帘,不再看他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亦不再看那近在咫尺、颤抖不休的致命剑锋。
她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缓慢却又无比清晰地,朝着他的方向……
单膝屈下,而后,沉沉跪落。
暗红劲装的下摆顷刻间浸入浓稠血污,铺陈开一片怵目的暗痕,膝骨撞地的闷响并不算多么清晰,却在谢九晏耳畔炸开轰鸣。
他僵硬地看着眼前一幕,本能地想退开,却连指尖都无法挪动分毫。
时卿低垂着头,露出一段苍白脆弱的颈线,所有神情掩于阴影之中。
那个曾屡次将他护在身后、笑容爽朗明澈的女子,声音低沉而平稳,对着他低切请罪:“属下来迟,致使君上罹难。”
“个中缘由……”
她的尾音处有一瞬几不可察的凝滞,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哽在喉间,语调却仍旧平稳得可怕。
“恕属下不便解释,少主但有责罚,属下无一不认。”
字字清晰,句句冰冷。
来迟?不便解释?
这就是她给出的答案,她甚至不屑于再编织一个像样的谎言来搪塞,只是这样……认罪。
以最恭顺的姿态,最疏离的言辞,认下这所谓的“失职”。
“什么叫不便解释?!时卿!你看着我!”
谢九晏几乎是低吼出声,嗓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你告诉我!今日之事你究竟知不知情,那个银面人跟你有没有关系——就这么难吗!!”
他所有的恐惧、愤怒、以及那一点点卑微的、祈求她否证的渴望,都在这声嘶力竭的逼问中暴露无遗。
然而,就在“银面人”三个字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血腥弥漫的殿宇中时——
时卿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她猝不及防地抬头,眼底极快地掠过一抹惊疑!
这抹惊疑,分毫不落地撞入了谢九晏的眼中,亦彻底毁去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她认得他……她真的认得那个银面人。
所以那人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个认知浮现的一瞬,谢九晏眼中最后一点微光寂灭,如天地倒悬般的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呵……呵呵……”
几不成声的笑从他喉间挣出,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
握剑的手,再提不起一分力气。
“当啷——!”
那柄曾沾满鲜血、直指她咽喉的长剑,从他骤然松开的指间滑落,清脆又刺耳的撞击声回荡开来。
谢九晏的身体晃了晃,随即僵硬地转过身,将那道跪地的身影与满殿尸骸,一并抛在身后。
冰冷的玄色衣袍拂过地上暗红的血污,勾勒出一个孤绝萧索到极致的背影,肩背的线条绷紧如石,却又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分崩离析。
就在这片压抑至死的沉默中,他忽地停步,用一种缥缈得如同梦呓的声音,轻声唤道:“……时卿。”
嗓音干涩嘶哑至极,却又透出一种令人心窒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