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泡桃红酒精度数不高,多里安却在走了几步之后就有些目眩。
痉挛的灼烧感从喉管蔓延到胃袋,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过来:他比预想中还要愤怒。
多里安没搭理叫他名字的人,一头扎入最近的楼梯口,把观景台和阳光甲板甩在身后。闭眼又睁眼,他还是看得见阿利雅。
身姿笔直却又僵硬,脸是假面般的无表情,眼睛却很亮,跳动着近似挑衅的倔强。
阿利雅自知不占理并且词穷的时候就是这模样。
她可以承认过错,会坦率地道歉。然而她的歉意总是还差一口气,因为里面找不到哪怕一丁点的懊悔。
错了就是错了,她承认并且接受后果,但她不会后悔。
那个夏天唐突终结时也是这样。
那是8月17日,原本会淹没在一整个长夏里的普通一天。
没有任何特殊预兆。旧屋坍塌前会低低哀鸣,但突变直到降临前一刻都寂静无声。所有预兆都是后觉的产物,只有回顾时,平平无奇的日常噪音里才突然到处都是不祥的音调。
那天的晨间新闻头条是昨日政治丑闻的延续,天气和之前的半个月的每一天相同,晴朗无云。
喝过咖啡,多里安与阿利雅亲吻道别,她送到公寓门口,抬手拨了两下他的额发,看着他的眼睛祝他好运。离开那栋短租公寓楼,他没往露台咖啡馆的方向走,而是坐单程1小时48分钟的火车去参加试镜。
多里安心态随和。
就在两天前,他终于等到托马斯·达什的跟进电话。这位小有名气的艺术电影导演声音里有歉意:虽然多里安是目前为止最契合新片主角形象的试镜者,但很遗憾,他还是没有拿到这个角色。
考虑到这个角色的演绎难度,选择与角色年龄完全相同的新人演员出镜有相当的风险。
毕竟多里安目前只出镜过几个音乐录像带,制片人和资方都怀疑他是否能够在拍摄期间迅速成长起来,更看好另一位已经有过同类型角色经验的竞争者。
但是,达什导演意味深长地补充,他更看重的还是演员能否完全成为角色。在9月最终选角会议之前,他会继续寻觅最佳人选。
多里安那时的经纪人认为这是明显不过的暗示:
达什对头号竞争者更加不满意,只不过多里安目前也没能达到他的预期。只要多里安能够证明自己,导演不介意去和制片人他们掰一掰手腕。
多里安当然希望得到这个角色。
但要怎么在不到半个月内让角色理解和演技突飞猛进?他没有头绪。
现在再报名新的表演工作坊也像是为了努力而努力。先不论报名费要从哪里凑齐,他还有生活,还有恋人,他没办法、也舍不得把所有现有的所有抛开,把全身心作赌注,押一个希望微渺的机会。
多里安隐隐约约猜到,他目前欠缺的或许正是这孤注一掷的狂热。
但有什么办法?热恋期仿佛连大脑构造都能重塑,对现有生活的眷恋越积越高,留给野心的空间也就愈少。他有时甚至觉得,如果每一天都像这个夏日,一辈子都在海边小镇当个无名小卒也不是坏事。
出于难以解释的心态,他向阿利雅隐瞒了事情的曲折,所以她只知道他再度受挫,最后还是没能拿下达什新作的主角。
检票员巡查到多里安所在的车厢。多里安从包里摸车票,愣了一下顿住。
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顿时锐利起来。
多里安立刻掏出票券解除误会,等检票员走过去才重新去探随身包内层夹袋。
他摸出了一枚硬币。1欧元面值,金属表面光泽黯淡,不知道被触碰过多少次。翻转过来看,背面不见图案和星环,与另一面完全相同。
——正反相同的稀有错版硬币。
阿利雅给他展示过,这是她的幸运硬币。她总是放在贴身钱包的秘密夹层里,不知道今天早晨什么时候偷偷藏在了他的包里。
多里安低头笑了,摩挲了片刻这枚硬币,小心地放回原位。
他心头残余的失落情绪彻底消失了。
客观来说,他对这次远征也该乐观一些。
能进入定角备选名单也是一种实绩,而选角导演的圈子并不大。多里安这次参加的是一部商业爱情喜剧片的配角试镜,选角导演的态度明显颇为亲切,拿下男三号似乎很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