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众艺台中引渠造湖,假山亭阁众多,笠翁曾言,看山远在势而微在质,卷玉巨楼背靠的藏花山庄之中,便是一处群景环秀、寸石生辉的地段。
那人扶起兰惜往明处走,她挑了块还算平整的太湖石,坐其上拆着血纱。
而他看她掌心血肉模糊,便解下挂在蹀躞带上的羊皮囊递来。
“洗洗吧。”
兰惜觑了眼宦侍,沉默接过,拔了榆木塞。
浓烈酒气熏得她有点恍惚,是烧刀子。
她踟蹰着没敢下手,一边还分神想这宫人胆肥,敢随身带如此豪醉之物。
站着的人绿袍黛衬、月眉凤眸,颊侧留有火带疮,行容端是一副懒散架子。
不意间,他已将竹箭转了数十圈,偶尔微捻箭羽旁的一截爇引,沙棘般扎根在三步开外。
倏而他唇角一勾,取笑她道:“这点痛都忍不了,回头下诏狱挨板子,经历一番锥心彻骨,你就长记性了。知道哪些地方能走,哪些地方,连问都不要问。”
“破看戏的地儿,搭个破巡夜的宦人,还高贵起来了。”少女憋屈地心想。
她干脆一咬牙,拎着酒囊作势要倒。
临浇下之际,又忍不住收了力道,溅出星点酒水在伤处,都疼得她不自觉蜷指。
但没等她从这短暂的痛苦里走出,拿酒囊的手忽的一空。
几乎是同一时刻,剧烈的抽痛骤自掌心涌至天灵盖,原是他拿回酒囊径自泼倒,疼得兰惜登时跺着脚站起。
亦不知是哪一脚,正踩在那人靴上,失衡的瞬间,她以为又要来一次人体抛物线运动,却被他牢牢按回身前。
帽兜随起伏动作滑落,她髻上支钗未施,惊恐之中仰头,才发现此人比她高出一尺多(35厘米),面上疮如紫红蛇串,越看越像真攀了条蟒在脑袋上。
因他蜂腰削背实在好抱得很,不太像是寻常宫宦该有的体格,她勉强哄好自个,一动不敢动。
迟雪萤微微眯眼,任由那双手在他腰侧上下一摸索,随后就没了动静。
未料卫家二娘不止是个使箭的妙人,竟还是个色胆包天之狂徒。
他勾当许多年腌臜营生,也自认是从地狱中走出的罗刹,不该生出过多念想。
可眼中蓦然倒映这一片澄澈的玉色,迟雪萤平白有了一丝旁逸斜出的绮念,还觉玷污了她之艳绝。
断了根的宦臣本就低人一等。
以是他虽觉不妥,却愣没有松手,就这样垂眸遍收她的所有,放任心跳某刻的漏拍,借缺月高悬,以目为笔,无声描刻美人风姿。
兰惜鬓侧散下一绺发,双眸是难能一见的浓紫,在月下更显得楚楚,檀口微张,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桃子香。
此际她正尝试着从他靴上脱身,却发现这人很有意思。
他非但没嚷自己踩了他一脚,反而不让她下去了,甚至直勾勾地盯着她。
以前的小宦官还能这样盯着主子瞧吗?
想到这,兰惜怒目圆睁,拿脑门狠狠撞了他一下,才终于打断他冒犯的行为。
她一捂额前,指尖血水往下淌,本就湿哒哒的袖口颜色更深一分,发白的伤痕皱起软边,衬得斑驳的紫淤愈发触目惊心。
好在她出来特地换了身藏青襦裙,外披是玄色狸氅,沾了血亦看不分明。
迟雪萤仍盯着她,目光没肯错开分毫,半晌才晃了晃手中酒囊,低低道:“剩了点,烈酒药性不错,能防疠气,你还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