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监怀疑康市官衙有异,市署内一定有人里应外合,否则火刚起时就该有武侯入城报信、疏散人群。可除了换值休沐的官员,余者无一生还。
一直到世子赶去康市,接近四刻钟的时间里,竟也无一人向城中递信。”
韦后道:“彼时火起,正是宝镜夺筹之际,朝臣大都在宫中宴酣。就算信传进宫中,又能管什么用?”
枨子接道:“若能早些介入,封上市门,说不定能逮一二活口。爆炸发生在市南,平准署一里内的铺面都塌了,庭燎司多日给不出说法,圣人已将司令革了职,这几日都在延英殿发火呢。
如今处处掣肘,但凡有什么痕迹,也都炸了个灰飞烟灭。大监在内掖庭,想越过北台和仗院行事,跟审市署余官,皆被拒绝了。
不过这‘漆脂水’过处有墨烟,按留下的痕迹来看,澜人是专挑官衙一线,有意为之。朝中说法各异,暂时无人疑心,只道北庭野心不死,欲报复我大晟。”
韦后脑仁发麻,思绪时明时乱,她端起参茶灌了两口,勉力坐直道:
“已发生的事多说无益,是早是晚有何区别?十三个昼夜,难道查出个所以然了?你明日携本宫兔符,传谕右金吾中郎将桓照,要他全力协查此案。
至于‘漆脂水’是何来由,还得等云梦城的信儿。总归这火不明不白,影响甚广,康市署令、署丞皆为我党肱骨,就连雪萤……此番断臂折兵,北庭的下马威给的真是时候。
也许本宫伊始就不该与虎谋皮,就怕这只是澜人的开胃菜,往后还有不知多凶狠的招数。既然已经撕破脸,接下来对城中澜人的盘查要更严些,尤其是洛勐县辖治二坊,宁可错杀,不可滥放。”
枨子起身从公仪东苓处接过兔符,再次叩首,“是。”
韦后又道:“息沄一定还在大阳,她是萨兰的少君,若能在成事前除去她,暂缓玄澜五胡韬谋南下的时机,亦能延出时日盘筹。
自七年前卫舜病故,‘天狰’的去向便彻底封存,若有火兵营坐镇,何惧澜獠诡计?可惜的是,长阳县主不会说的,个中破局之法,恐还在那两兄妹。”
东苓忧心道:“萨兰内斗多年,传言息沄在登上少君之位前,弑兄杀弟、挟父霸权,绝不可小觑,更何况我们无人见过她,敌暗我明……”
韦后抬手打断她,“恶敌当前,只能破釜沉舟,赌一把了。”
又问枨子,“雪萤如今在哪?”
“南柯殿已清,但还需要善后排查,大监巳时审了几个澜人,就往那去了。今日县主与卫娘子入宫,为防出纰漏,大监吩咐了,至皇子诞宴之前,他都会亲自守在众艺台,为娘娘扫清异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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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逛过两个山庄、三间雅斋,兰惜累得够呛,面如土色地坐在一凉亭中。
她后背伤本就才有向好之势,按夷三所述便叫做‘收靥’,脓液已尽、新结血痂,甫一时又摔又走,痛过后难免又生虫爬之痒。
偶起林风,露浓月色薄。
兰惜见这宫宦分神在看方才写在纸上的戏文,趁机抓搔两把腰窝脊骨,才长舒口气,没那么拘谨了。
迟雪萤看过两遍,几乎是将字拆来开按笔画捋过,连成句再反刍它数遭,才悠悠放下,抬眸便是兰惜支颐望丛花,态若罗敷。
这里尺木媲金,芳香宜人,确很得闺阁女妇们喜爱。
他出声很轻,点评笺中故事是有模有样。
“这马俊人本事了得,扮丑弄媸得了进身,又于海市逢伯乐,受龙君之媒赘娶其女。本可显荣一世,却为何听见异鸟来鸣,便要归省故里,弃绝龙妻?”
兰惜视线转回,囫囵在他疹面处瞥过,持鸡距笔画了‘亡出三年,恩慈间阻,每一念及,涕膺汗背①’句,又写下新话。
“儒仁不是文士最讲究的么?你既识些字,又在戏楼里耳濡目染,定然读过四书五经,‘弃官奉亲②’总听过罢,怎会问出此等浅显之言?”
这回迟雪萤不答话了,一味盯着兰惜。
兰惜一窘,莫不是他真没读过……那她岂不是踩了个巨雷。
他又盯了半晌,眼底盛笑,一弯眉若胧月,轻易让人溺在这温柔泊中。
“小人打小就在宫闱间与贵人打交道,能识得点字都是不幸中的万幸,如何奢求学富五车,和女郎一般高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