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活利索,无论是家里换灯泡、修水管,还是旅行社里搬运行李、整理资料,动作都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王梅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史今的工资依然按时上交,家里的开销他从不干涉,对她也保持着一种刻意的、疏离的礼貌。
只是,他心里的那扇门,似乎永远对她紧闭着。唯一能让他眼睛亮起来、话也多起来的,是那个叫“许三多”的名字。
王梅在这两年,是从史今自己嘴里,断断续续听来的这个名字。
这是史今极少数愿意主动提起、并且能滔滔不绝讲上半天的话题。他会讲起“以前有个战友”,“开始的时候笨得出奇,谁都瞧不上他”,“特别粘我,跟个小尾巴似的”,“后来……可了不得了”,“去了特种部队,真出息了……”
史今讲这些时,语气起伏跌宕,眼神时而闪烁着一种近乎骄傲的幸福光芒,仿佛在谈论自己最得意的作品;时而又会迅速黯淡下去,蒙上一层浓重的悲伤和……遗憾?
他总会加上一句:“可惜那时候……我已经不在那儿了。”这句收尾,像一声沉重的叹息,砸在王梅心上。
王梅是个聪明女人。她回想起新婚那唯一一次带着药物作用的亲密,史今在情动巅峰时喊出的那个名字——“三多”。
再结合史今平日里讲述时那异常丰富的表情和语气,她心里早已拼凑出一个模糊却沉重的轮廓:史今心里那个人,大概就是这个许三多。一个男人?
这个认知最初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和荒谬,觉得“很变态”。
但日子久了,看着史今除了在回忆时流露出情绪,其他时候都规规矩矩,没有任何“变态”的行为,甚至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他都保持着安全的距离,王梅也就把那点不适压了下去。
她不断用现实安慰自己:有了孩子,日子过稳定了,男人心里装着个把过去的念想,只要不影响家庭,只要别在外面乱搞,也……正常吧?
她把这点猜疑和随之而来的苦涩,连同对史今感情的期待,一起打包,埋在了日常生活的琐碎之下。
生活似乎就这样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直到那个傍晚。
史今下班回家,脸上带着一种王梅许久未见的、近乎雀跃的光彩。
他甚至没顾上换鞋,就几步走到王梅面前,语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兴奋:“王梅,跟你商量个事。我有个特别重要的朋友,马上要来佳木斯看我!他……他可能得住一阵子,你看,家里正好有空房间……”
王梅正在给多多喂奶,闻言抬起头,有些意外。史今几乎从不主动带朋友回家,更别提留宿。“谁啊?”她问,心里隐约划过一丝不安。
“伍六一!”史今的声音都提高了些,带着由衷的喜悦,“你认识的,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枪法特别准、脾气特别倔的战友!”
王梅皱起了眉,一个模糊的形象浮现在脑海——史今口中那个“最后瘸了腿的硬骨头”。“就是那个你说……腿脚不太方便的?”她斟酌着措辞,试图委婉。
“别这么说他!”史今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语气带着一丝不悦的严肃,“六一他……自尊心特别强,人很敏感。咱们说话得注意点,千万别伤着他。”
他顿了顿,又换上恳求的语气:“你看,让他住家里行吗?就住客房。他在这边没熟人……”
“我不同意。”王梅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她放下奶瓶,直视着史今:“为什么?你一句话,家里就要莫名其妙多住进一个男人?还是一个……行动不便的?这方便吗?多多还小呢。”
史今愣住了,似乎完全没料到妻子会如此干脆地拒绝。他脸上兴奋的光彩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错愕和……受伤。他下意识地挠了挠头,这个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无措和尴尬。
沉默了好几秒后,史今才说道。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没考虑周全。”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说服王梅:“那……那让他住旅行社的宿舍也行。不过我想请几天假,好好带他到处玩玩。他这次来,可能……可能以后会跟着我一起在旅行社干。”
说到伍六一可能留下工作,史今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嘴角不自觉地弯起,语气也重新变得热切:“这小子,说来就来,还是那么风风火火……好久没见六一了,真想看看他现在什么样……”
他沉浸在即将重逢战友的喜悦里,那份发自内心的笑容,是王梅在史今谈论“三多”之外,极少在他脸上看到的。
“为什么这些事,”王梅的声音冷了下来,打断了他的遐想,“你都不跟我提前商量一下?请假?带他玩?还要安排工作?你当旅行社是你开的,还是家是你一个人的?”她的质问像冰锥,刺破了史今刚刚燃起的热情。
史今猛地抬起头,看向王梅的眼神里充满了惊讶,甚至有一丝陌生的审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最终只是有些无力地说:“我……我这不是在跟你说吗……”
“你这是在通知我!”王梅的声音提高了,“而且,史今,你得现实点!你们已经不是穿军装的兵了!他现在是个瘸……是个腿脚不方便的人!跟着你跑东跑西带团?他怎么跑?他能爬山吗?能走远路吗?只会拖你后腿,影响你工作!我不希望你因为顾及那些战友情,就把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搅乱了!”
她顿了顿,加重了最后的砝码,也是她认为最有力的武器:“你还有孩子呢!你要为多多想想!”
“不懂就别说了!”史今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王梅从未听过的、混合着愤怒和失望的严厉。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打断了王梅的话。
那眼神里瞬间凝聚的冷意和不容置疑的决断,让王梅心头一颤。
史今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他紧抿着嘴唇,胸膛起伏了几下,最终只是扔下一句:“不聊了。”
他转身走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