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能做的,只有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对的寂静和孤独中,等待着来自未知的审判。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河北,某县医院临时隔离点。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刺鼻气味。
走廊上步履匆忙的医护人员被厚重的防护服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双疲惫不堪的眼睛。
“爹…!”一声嘶哑的呼喊撕裂了隔离区的压抑。
许三多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他身上的防护服沾满了汗水和尘土,额发被汗水浸透贴在额头上,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慌和恐惧。
他几乎是撞开虚掩的隔离病房门,声音带着剧烈的喘息。
“三呆子!”穿着同样笨拙防护服的成才和许二和立刻从病床边站了起来,迎了上去。
成才一把抓住许三多的胳膊,试图让他冷静一点。
许三多反手紧紧抓住旁边许二和的手臂,力道大得让许二和皱了皱眉:“二哥!爹,爹的情况怎么样…。”
他的目光急切地越过两人,投向病床上那个被呼吸面罩覆盖、瘦削得脱了形的身影。
许百顺闭着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费力的拉扯声和压抑的痰鸣,监护仪上闪烁的数字和曲线,勾勒出生命垂危的轨迹。
许二和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无助:“弟啊…爹…爹这烧一直不退,咳得越来越厉害,喘不上气…这非典…这非典有没有什么药啊?我听成才说,说你们部队里能搞到特效药…是不是真的?…”
“药…对!特效药!”许三多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转头看向成才,眼神里燃烧着最后一丝希望。
“成才!老A那儿!药申请下来没有?!我记得我是可以申请的吧?药呢?!”
成才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许三多那双充满期盼和绝望的眼睛。
就在许三多赶来的路上,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齐桓发来的加密信息,简短而冰冷。
【药批不下来,阻力巨大。袁朗高城都被停职了,原因不明,像是被捂住了。我正在想办法,等我消息,别放弃!】
这条信息像一把冰锥刺穿了他的心脏。
“还…还得等等,”成才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无力感,他强撑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齐桓…齐桓那边还在努力!反正,三呆子,你先看着你爹!我…我再去帮你问问!一定有办法!”
说完,他像是再也无法面对许三多眼中那迅速熄灭的光芒,一转身,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了病房,留下一个仓惶的背影。
病房里陷入了死寂。只有许百顺艰难的呼吸声和监护仪单调而刺耳的“嘀嘀”声。那声音像一把钝刀,在许三多心上来回切割。
等待。
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在病魔的折磨中痛苦挣扎的等待。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许三多无力地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他伸出手,隔着厚厚的防护手套,极其小心地、轻轻地握住了父亲那只枯瘦、布满皱纹的手。那手冰凉,几乎感觉不到生命的温度。
许三多沉默地、近乎呆滞地看着父亲痛苦的模样。
爹…心底无声地呼唤着这个名字,带着一种迟来的、沉重的钝痛。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爹是真的老了。
不是当年那个能把他追得满村跑、抡起棍子就揍的壮实老汉了。
这几年,他零零碎碎从二哥寄来的信里,拼凑出一些片段:爹的腰腿疼得越来越厉害,阴雨天几乎下不了炕;爹的咳嗽从冬天咳到春天,总也好不利索;爹的眼睛花了,看东西越来越模糊……
生老病死,这些词在书本上、在训练场上,都显得那么遥远而抽象。
许三多一度不理解,老死病死,和在那些厮杀的战场上的牺牲有什么区别。
可此刻,它们具象成眼前这张被病痛折磨得脱了形的脸,具象成监护仪上那些跳动着的不祥曲线。
记忆的闸门不受控制地打开,将他拉回几年前那个同样充满焦灼和无助的时刻。
爹和二和哥在自家小院里不知捣鼓什么,结果一声巨响,火光冲天,烧毁了半个家,也把他自己送进了拘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