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澜接过那根黑羽,在指尖捻了捻:“大家说这羽毛是在院中拾得?不知是何时发现?”
“就、就在今日……”公孙娘子眼神含泪,“妾身家住永平坊,从宴席回来就不见阿宝,只在院中找到这个……”
满堂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根羽毛上。
公孙娘子伤心至极,双目一翻,晕了过去。
夜色渐深,食肆内的客人却无散去之意。姑获鸟的传闻让每个人都心生不安,也燃起了好奇。
公孙娘子被就近送进了客房,瑶掌柜派伙计去医馆请大夫。贺兰澜则借巡查之名留在食肆。
瑶掌柜为他斟茶时,低声问:“郎将似乎不信姑获鸟之说?”
贺兰澜摩挲着茶盏,气定神闲:“鬼神之说,十有八九乃人心作祟。”
但姜糖心中有疑问实在不能不提,她麻利地给他上了杯杏仁酪,又假装随意地发问:“贺兰大人,听说坊间已经有多起声称姑获鸟摄童丢失孩子的报案了,是真的吗?”
其实姜糖已经做好对方不会回答的准备了。
“三起。”
但对方沉默片刻后,简洁的纠正道。
“不算上午那种。”
说罢缓慢地抬眼看向她:“司历大人竟然在此,是为了体察民情吗?”
果然不该多嘴!姜糖立刻缩回去装鹌鹑:“不不不,我路过……您慢用!”
“不算上午那种”……原来他今日在登高宴也发现她了。姜糖转过身后,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
她觉得,这位左街使贺兰大人,自从今早相遇,似乎至今一直在刻意的回避眼神接触,不去看她。
此刻自己提问,他只好迫不得已假装刚发现她。
但两个人此前明明是陌生人,此番推理实在没有逻辑可言。推论不通,只好将之归类为普通人对帅哥的占有欲作祟。性缘脑要不得,姜糖打消了自己的推理念头。
上次在西市买酒初遇,姜糖溅了对方一身葡萄酒,对方并未暴怒,反而点破了她的身份。当时令她心慌不已,来不及细想。
回食肆后瑶掌柜却见怪不怪,说金吾卫见多识广,大抵是与司历一脉有些渊源,认出了她发髻间的司历尺。
周代有“冯相氏”“保章氏”观测天象,唐代司天台设“司历”掌编历书,明清钦天监负责颁布《时宪书》决定何时播种、祭祀。姜糖所属的司历一脉,为掌管历法、节气、时辰的神职,为方便人间行走,在各朝代中也有官身,只是地位超然,不常为外人所道。
如今在司天台任职的司历大人正是《司历谱》上“渡睢阳饿殍”的张氏。瑶掌柜曾说若是有缘,姜糖或许能在这个朝代,与这位厉害至极的前辈相见一面。
姜糖收回了思绪,只觉得自己的肚子“咕噜”直叫,忙了一晚上,晚饭都没吃。眼看前厅暂时没她什么事,便转去后厨缠胡蜜娘了。
“蜜娘姊姊~”她拖长了调子,黏糊糊地凑到正收拾灶台的胡蜜娘身边,“您行行好,给我做碗粉荔枝呗?就早上那种,糯糯的、甜甜的……”
胡蜜娘也不抬地挥着刷子:“小祖宗,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那粉荔枝得用糯米泡足三个时辰,现在做?等吃到嘴天都亮了!”
姜糖顿时垮了脸,像被抢了小鱼干的阿狸。她不死心地拽着胡蜜娘的袖子晃悠:“那……那随便来点吃的嘛!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胡蜜娘哼笑一声,却转身从橱柜里端出个漂亮的陶瓮大碗:“算你运气好,今日人日,熬了七宝羹的,还剩这些。”她掀开盖子,一股混合着谷物清香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吃不吃?不吃我喂阿赤了。”
“吃吃吃!”姜糖忙不迭点头,眼睛都亮了。
那七宝羹看着朴素,内容却丰富得很:薏米、莲子、红枣、桂圆、百合、枸杞、银耳,七样食材在粘稠的米粥里炖得烂熟,上面还缀着几粒松子仁。
姜糖盛了一碗,舀起一勺吹了吹,迫不及待送进口中。温润稠滑的口感瞬间抚慰了饿得发慌的胃,薏米的软糯、莲子的粉甜、桂圆的馥郁层层叠叠地在舌尖化开。
“唔。。。太好吃了!这绝对比粉荔枝还好吃!蜜娘姐你真该开个甜品铺子!”
“少拍马屁。”胡蜜娘嘴上嫌弃,却又给她加了一碗,“人日的特色菜品,自然要用心。吃饱了明天好好干活!”
姜糖一边唏哩呼噜地喝着粥,一边向自己的宿舍走去,脑子也没闲着。姑获鸟……公孙娘子……金吾卫……直到睡着,几个词还一直在姜糖脑海里打转。
清晨,阿赤打着哈欠从楼上走下来,一副没睡好的样子,神情里还带着困惑:“那位左街使脑子怕不是有问题,昨夜里他离开后并未走远,竟在咱们门口杵了半宿,不知道在盯什么梢,害得我也跟着守了半夜,却什么也没发生。”
瑶掌柜同情地拍了怕他:“辛苦你了,这几天你和阿狸轮换着来守夜,最近不太平,我们楼上偏还有几位不能被打扰的客人。”
阿赤用怜悯的目光看了看柜台上那只只知道吃吃睡睡的油光水滑大肥猫,不自觉挺了挺胸:“还是让它继续养伤罢,我能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