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梳妆台前,毫不犹豫地拿起那把小银剪,对着自己那一头如同月辉流泻般的银色长发,闭了闭眼,然后猛地剪了下去!
一绺又一绺柔软的银发飘落在地。他没有丝毫犹豫,动作快而决绝,直到长发变得参差不齐,只能勉强用一根最普通的布带扎起,再也看不出原本的色泽和光泽。
然后,他拿起梳妆台上那盒所剩不多的、深色的画眉用的黛粉,混合着一点清水,胡乱地涂抹在脸上、脖颈、手臂所有裸露的皮肤上,掩盖那过于扎眼的苍白肤色。
做完这一切,他看了一眼镜中那个完全陌生、灰头土脸、如同最不起眼小厮般的形象,心脏因为恐惧和决绝而剧烈抽搐着。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迅速将攒下的干粮和那些小工具用一块布包好,贴身藏好。最后,他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了那支萧烬随手赏给他的、青玉竹节簪。
冰凉的玉石触感,让他恍惚了一瞬。
但这恍惚只有一瞬。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冰冷的决绝。他没有带走它,而是将其轻轻放在了枕头上,那方他曾经无数次蜷缩、承受、乃至生出过可笑错觉的地方。
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告别,也像是一种彻底的割裂。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华丽而冰冷的牢笼,深吸一口气,吹熄了烛火。
黑暗中,他如同最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溜出寝殿,沿着早已观察过无数次的、巡逻侍卫视线的死角,借着暴雨的掩护,朝着府邸西北角那处因为靠近马厩和杂物房而守备相对松懈的侧门摸去。
雨水冰冷地打在他身上,很快浸透了单薄的粗布衣。他却感觉不到冷,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耳朵和眼睛上,心脏跳得如同擂鼓。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他几乎窒息。
幸运的是,这场暴雨帮了大忙。侍卫们都缩在了岗哨里避雨,巡查的间隔也变长了。
他极其侥幸地避开了两拨巡逻,终于有惊无险地靠近了那处侧门。侧门通常从内闩着,但旁边有一处堆放草料的棚屋,屋檐较低,且靠近围墙。
这是他观察了许久才找到的、唯一可能的出路。
他屏住呼吸,利用草料的遮掩,如同壁虎般,艰难而缓慢地爬上了棚屋潮湿滑腻的屋顶。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站在棚屋边缘,围墙依旧比他高出不少。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一跃!手指死死扒住了湿滑的墙头!粗糙的石头磨破了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他却浑然不觉!
奋力攀爬!雨水冲进他的眼睛、鼻子、嘴巴……他几乎要脱力滑下去!
求生的本能爆发出的力量支撑着他!终于,他翻上了墙头!
来不及喘息,他毫不犹豫地朝着墙外漆黑的、被暴雨淹没的巷道,纵身跳下!
“噗通!”一声闷响,混合在巨大的雨声中,微不可闻。泥水溅了他一身。
脚踝传来一阵剧痛,但他顾不上查看,连滚爬爬地站起身,忍着钻心的疼痛,一头扎进茫茫的雨幕和漆黑的夜色之中!
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在身上,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痛苦的自由!
他不敢回头,拼命地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里,朝着与统领府相反的方向,朝着那未知的、却属于他自己的生路,狂奔而去!
身后,那座吞噬了他太多恐惧、屈辱和微弱希望的华丽牢笼,迅速被暴雨和夜色吞没,最终消失不见。
只有怀揣着的那一点点冰冷的碎银,和胸膛里那颗因为恐惧与希望而疯狂跳动的心脏,证明着这一切不是梦境。
他逃出来了。
尽管前路茫茫,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