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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二（第2页）

动作依旧有些生硬，甚至称不上温柔，但那支撑的力道却是实实在在的。

“喝水。”他将杯沿凑到裴冶干裂起皮的唇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裴冶昏昏沉沉，就着他的手，小口地吞咽了几下温水，温水润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片刻的舒缓。他无力地靠在萧烬坚实温热的胸膛上，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鼻尖萦绕着那令人安心的冷冽气息，竟奇异地觉得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被压下去了一些。

萧烬看着他稍微平稳下来的呼吸，紧蹙的眉头却未曾舒展。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立刻将人放下。手掌隔着薄薄的中衣，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身体那不正常的滚烫热度，和因虚弱而格外清晰的心跳。

太脆弱了。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碎掉。

这个认知让萧烬感到一种莫名的焦灼。他习惯于掌控强大有力的事物，无论是军队、权势，还是……人。而怀里的这份脆弱，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让他无端地……心烦意乱。

他伸出手，用手背试探了一下裴冶额头的温度，依旧烫得惊人。那湿漉漉的银发黏在他的手背上，带来一种黏腻而脆弱的触感。

裴冶在昏沉中似乎感受到了那微凉舒适的触碰，用滚烫的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发出一声极细微、极委屈的呜咽。

萧烬的身体猛地僵住。那依赖的、全然信任的触碰，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他的四肢百骸，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悸动。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因高热而潮红的脸颊，那长而密的银色睫毛被泪水濡湿，乖顺地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平日里总是带着惊怯或麻木的眼睛此刻紧闭着，只剩下全然的、不设防的脆弱。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萧烬胸中翻涌。烦躁，不耐，还有一丝……极其陌生的，想要做点什么来驱散这份脆弱的冲动。

他沉默地抱着裴冶，良久，忽然对外间沉声道：“拿酒来。要最烈的烧刀子。”

常嬷嬷很快端来一小坛烈酒。

萧烬将裴冶小心地放回枕上，用被子裹好。然后，他倒出一些烈酒在掌心，搓热，掀开被子一角，开始用蘸了酒的手心，擦拭裴冶滚烫的额头、脖颈、手心脚心。

这是他记忆中唯一知晓的、对待风寒高热的方法——许多年前，军中缺医少药，对待发高热的士兵，有时便会用这种最原始粗暴的方式降温。

烈酒辛辣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混合着药味和裴冶身上淡淡的甜腥气，形成一种奇异的气味。

微凉的、带着酒意的擦拭似乎让裴冶舒服了一些，身体不再那么紧绷，甚至追逐着那带来凉意的手掌。

萧烬绷着脸，一言不发，重复着擦拭的动作。他的手掌宽大粗糙，带着常年握兵器留下的薄茧，动作并不轻柔，甚至有些粗鲁，却异常仔细，每一个部位都擦拭到位。昏黄的灯光下，他冷硬的侧脸轮廓似乎也柔和了些许，紧抿的唇线和专注的眼神，透出一种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笨拙而认真的姿态。

常嬷嬷在一旁看着，眼底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悄然垂首，无声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

这一夜，萧烬几乎没有合眼。他一遍遍地用烈酒为裴冶擦拭降温，换下被汗浸湿的中衣，喂他喝下温水。裴冶在昏沉中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每次睁开眼，总能感受到那带着薄茧的、微凉的手掌在额间或颈侧擦拭，总能靠在那具坚实温热的胸膛上喝水，总能闻到那令人安心的、混合着烈酒味的冷冽气息。

恐惧和戒备，在高热和病弱的侵蚀下，变得模糊。一种朦胧的、源于本能的依赖，悄然滋生。

后半夜，裴冶的高热终于退下去一些，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沉沉睡去。只是手指依旧攥着萧烬的一小片衣角，仿佛那是汪洋中唯一的浮木。

萧烬低头，看着那几根纤细的、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指，又看了看裴冶终于睡得安稳的睡颜，沉默了许久许久。

最终，他没有扯开那几根手指，只是就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窗外，北风呼啸了一夜。

殿内，烛泪悄无声息地堆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