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辞张口就想吐,勉强回答:“不过一些同窗同年,随便聚聚。我喝得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大冷天儿,萧珩见他额际的冷汗肉眼可见地渗出来,皱眉问:“你不舒服?”便伸手来搀。
叶阳辞后退两步,避开,转身吐了一草丛的汤汤水水。萧珩上前给他拍背,还未近身又被他伸手阻止。他吐完开始咳,泪花溢出眼眶。
萧珩只好转身去更衣小楼,向婢女取一杯丁香水,递给他。
叶阳辞接过水漱了口,从袖中抽出帕子擦拭嘴角。他返身走到游廊的偏僻处,倚栏坐下,方才低声说:“多谢。我无事了,萧千户那边应是有局,还请自便,不必在我这儿耽搁。”
他不领情。萧珩转身要走,忍不住回眸一瞥。
不瞥还好,一瞥又觉得他身上襕衫单薄,连个外披都没有,实在看不下去。
萧珩抬手去解自己的氅衣,却听身后有个熟悉声音说道:“不劳萧千户费心,截云有自己的大氅。”
他闻声望去,果然是秦深。
秦深大步流星走来,将手中的荼白滚边大氅披裹在叶阳辞身上。他给大氅的腰间系带打了个结,沉声道:“我叫人上了一道炖灵芝蜜水,给你解酒暖胃。近期什么酒都别喝了,明日去太医院找你妹妹开个方子,冬春宜温养。”
叶阳辞心道,我这脱敏的方子就是我妹妹开的,她说过伤胃,没想到这么伤,疼起来真够呛。这才服药一个月,要是连续服一年……
这会儿胃痛有所缓解,他淡然点头:“好,我多养养。王爷明日要离京,我去吏部办理文书手续,还需要些时间,明日就不送了。”
秦深想抱一抱他。叶阳辞撇开几步,提醒:“王爷自重。”
萧珩讪笑出声,意有所指:“人多眼杂,可不得自重么?否则之前那般用心的流言作势,在御前立起来的冤家对头,不都白费了。”
秦深峻色看他:“萧千户知道得还挺多。看来是回到京城路子宽,能进出长公主府,重投故主,也就忘记了先前对本王的效忠。”
萧珩仍是笑:“长公主是卑职的旧主不错,但区区一个下人,哪里入得了她的眼。卑职说过深受王爷感召,愿奉麈尾,这话可没有作假。几度同舟共济,怎么二位还不信任我?”
秦深的目光如利刃穿透血肉,要把他的面皮剥了:“你连真实身份都一重又一重藏得紧,叫别人如何信任?
“本王入京之前,的确与皇上、长公主只见过一面,对京城局势知晓得也不很详细。但留京这一个月,足以把你的底细打探清楚——
“前朝乱世,湖南、两广等地蛮族不堪压迫,起义北上,意图扩张。我大岳三雄征战中原,统一天下,北拒靺羯八部,南灭三苗狼兵,收服了苗、彝两族。唯独瑶族黑狼军,在首领‘黑蓝大王’唐尤的率领下继续顽抗,最终在大瑶山一役中覆灭。
“唐尤战死,其子唐璩年仅十六,延徽元年随族人被俘入京,本要净身充作内侍。偶然间被长公主看中,命人带回府上,充入乐伶队伍,成为琴师。
“你便是唐璩之子,延徽三年出生,生母不详,七岁时与父亲唐璩一同离府别居。逾五年,唐璩病逝。你十二三岁就在市井街头厮混,人前人、人后鬼,鸡鸣狗盗的那一套玩得熟。十六岁加入奉宸卫,做了个不起眼的密探。
“你原名唐时镜,入奉宸卫时被长公主改名萧珩,赐字楚白。但无论如何改名换姓,都不能洗尽你身上流着的瑶王之血。你知道大岳朝野上下歧视蛮夷成风,一直刻意隐藏身份。前年年中,你离京外放去临清,担任千户所镇抚。不久后,你奉小鲁王与葛燎之命,潜伏高唐监视本王。去年六月,你背叛小鲁王,杀葛燎,向本王投诚。去年七月,本王保举你做了临清所千户。去年腊月二十一,也就是上个月,你奉长公主诏令回京,留驻至今。
“以上,本王可有说错?”
萧珩被秦深扒了底子,面上那股玩世不恭的笑意仿佛也碎裂了一瞬。
他霍然望向叶阳辞,仔细侦刺对方神情,并未发现丝毫鄙夷、轻蔑之色,不知怎的就松了口气。
叶阳辞也在端详他,又似乎将目光穿透他的皮囊,投入到一段乱世风云与恩怨情仇中,陷入短暂的深思。很快,叶阳辞开口道:“在临清州官宅子里,你曾邀我一同谋君刺驾,这话几分真,几分假?还是说,话是假的,仇恨是真的?”
这是能在第三人面前说出口的话吗?叶阳,你是真想弄死我!萧珩脸色微变,正要否认,叶阳辞抬眸眺了一下小楼方向,说:“有人过来了,我们走。”
走去哪里?萧珩现在半条命扣在他二人手里,不放心地尾随而行。
秦深转头,冷漠地看他:“你回自己的酒局去,跟着我们又有何益?”
萧珩开始琢磨另一条自保之道,“我要趁席上人多嘈乱,暗中下手,把你俩毒死。”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