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吴竟为什么突然那样小心翼翼。提起“父亲”这俩字,吴竟大概是怕他又像在天台那次一样,情绪一下子失控。
可这次没有。
明明是过去一年每每提起都让他翻江倒海的字眼,此刻却像突然沉底的风暴。吴竟说的那些话,只像一颗石子落进湖心,起了涟漪,却没掀起预料中的惊涛骇浪。
两人都没说话,湖水的波光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
这原本是吴竟的家事,他都表现得满不在乎了,陈乔野反倒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他低头想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冒出一句:“呃……其实,我觉得你姓吴挺好的。”
“嗯?”吴竟斜眼看他,似笑非笑。
陈乔野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认真:“真的。你要是姓凌,我就只能喊你‘临近’了。”
吴竟愣了两秒,随即一阵笑倒在地,眼泪都要笑出来:“噗哈哈哈哈……陈小野你……哈哈哈……你这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啊!”
陈乔野看他笑个没完,忍无可忍地伸手戳他一下:“喂,别笑了。”
吴竟还是在笑。
他只好撑起半身,用膝盖跪着爬过去,在吴竟身上“啪啪”拍了两下:“吴——竟!我让你别笑了!”
吴竟一边笑一边举手投降:“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先说好,这次真不是笑你普通话……你自己先开的头……‘临近’……哈哈哈哈……”
陈乔野无奈地坐回草地上:“是我自己提的,我没生气,我这不是想……”
“想什么?”吴竟终于止住了笑。
“想安慰你一下。”陈乔野脾气上来了,“我真是吃饱了撑的!”
看着他微微鼓起的脸颊和懊恼的神情,吴竟脸上露出一副“你看又生气”的表情,看得陈乔野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像一只被吹足了气又突然扎破、瞬间瘪掉的气球。
他哭丧着脸,自暴自弃地说:“吴竟,耍我很好玩吗?”
“天地良心!”吴竟立刻喊冤,“我什么时候耍你了?”
“从你转学到现在,你耍我多少次了!”
“这不叫耍!”吴竟急吼吼地解释,“我想跟你玩才逗你呢,我怎么不去逗别人?”
两个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吴竟挠挠头,自言自语道:“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思考了一会儿,他两手一拍:“对了,我妈就老这么说。以前我遇到个脑残班主任,老是针对我,说我骄傲自大,以后成绩肯定下降。我上课明明没干嘛,他也老点我名儿。后来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就在课上跟他吵起来了,那老头气得当场给我妈打电话。我妈当时正好在跟客户谈生意,到学校的时候,我看她头顶都快气冒烟了。我妈把我领回家后,就这么骂我的。”
他捏着嗓子,惟妙惟肖地模仿起吴文瑄的语气:“吴竟你要死啊?!老娘辛辛苦苦赚钱送你去上学,就是让你跟老师吵架的?你自己摸着良心说,是不是天天上课讲话开小差?——老师针对你?老师那是为你好才点你名儿!他怎么不点别人名儿?他干嘛不去点张三李四王二麻子?!”
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被吴竟添油加醋地一说,让陈乔野没绷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笑完之后他若有所思:“你也会被老师针对?我还以为你从小就是被老师捧在手里的掌上明珠呢。”
“我又不是优乐美,还能被人捧在手心里?”吴竟翻了个白眼,“本人从小到大收获无数老师的喜爱,但架不住有些老师就是脑残,看我不爽,我有什么办法?”
“后来呢?”
“后来?”吴竟耸耸肩,“后来就是,我一没道歉二没写检讨,照样骄傲自大下去,下次月考还是全年级第一,你说气不气人?”
陈乔野由衷给他鼓了两下掌,他看着吴竟神采飞扬的脸,轻声说:“我很羡慕你。”
吴竟挑眉:“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足够自信,也拥有让你自信的……底气。”
因为有这样的底气,所以他的自信并不是轻飘飘的狂妄,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根植在骨子里的东西。不会让人心生厌弃,反而像阳光一样,让人忍不住心生向往。
陈乔野从小就被规训得太久,像一只笼子里养大的鸟,被圈养在一个看似安全却狭窄的世界,直到遇见吴竟——一只从广袤蓝天俯冲而下的鹰——才知道原来天空那么大,风那么自由,原来还可以这样肆意张扬地活。
吴竟说:“自信的底气不是只有我可以有,你也能。”
“我?”
“对,你。”吴竟的语气笃定,“你成绩不差,长得也……好看,你妈很爱你,把你照顾得很好,做饭还那么好吃。我相信……你爸爸也一定很爱你,现在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继续守护着你。”
“所以,不用去羡慕别人,陈乔野。”他叫了他的全名,“你自己本身就很好,非常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