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午后,风裹着梧桐叶的碎影,在教学楼的走廊里打了个转,又钻过楼梯间的窗缝,轻轻蹭过桑雨眠的发梢。
她靠在三楼转角的墙壁上,这面墙的墙皮早就开始剥落,露出里面浅灰色的水泥,指尖蹭过时有粗糙的颗粒感,混着经年累月积攒的灰尘,凉意顺着校服的后颈布料,像细蛇似的钻进衣领,贴着脊椎慢慢往下滑。
手机被她攥在手里,两秒的沉默像过了半个世纪。
桑雨眠把后背往墙上贴得更紧,冰凉的墙皮抵着肩胛骨,让她稍微稳住了声音。“没什么事。”
她说,声音轻得像落在水面的羽毛,却刻意压着尾音的颤意,装作只是随口想起的样子,“就是突然想起来,问问。奶奶您休息吧。”
话音刚落,她没等奶奶再说,拇指飞快地按了挂断键。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在空荡的楼梯间里格外响亮,几乎要盖过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右手依旧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出青白色,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传来一阵钝痛,可这点痛根本压不住心里翻涌的慌。
奶奶刚才那一秒的停顿,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扎破了她最后一点侥幸。
爷爷的离家,绝不是和桑岳吵了一架那么简单。
她的眼前突然浮现出爷爷的样子。夏天的时候,爷爷总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藤椅的缝隙里卡着几片晒干的梧桐叶,他摇着那把掉了漆的蒲扇,扇面上印的“福”字早就模糊了。
每次她放学回家,爷爷都会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糖纸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橘色的糖块,他的手指布满皱纹,指关节粗大,递糖的时候,掌心的老茧会轻轻蹭过她的指尖,带着烟草和阳光的味道。
冬天的时候,爷爷会把她的手揣进自己的棉袄口袋,口袋里暖烘烘的,还放着一个烤得温热的红薯,剥开来是金黄的瓤,甜得能拉出丝。
就是这样的爷爷,竟然可能和李文舟有联系?那个在她刚出生时就消失的生父,那个用一条“你爷爷或许知道些事”的短信,就搅乱她整个世界的人,爷爷怎么会……
桑雨眠的肩膀突然开始发抖。她顺着墙壁慢慢滑下去,膝盖弯曲时,校服裤蹭过墙皮,发出轻微的“刺啦”声,最后重重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她把脸埋进膝盖,校服的布料吸走了眼角的湿意,很快就变得冰凉,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也隔绝了窗外透进来的、零碎的阳光。
楼梯间里静得可怕,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混着风穿过窗缝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教学楼里传来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尖锐的铃声刺破了楼梯间的寂静,像一把剪刀,剪断了她沉浸在悲伤里的思绪。
桑雨眠动了动手指,指尖已经麻了,她撑着地面想站起来,膝盖却软得没力气,只能又坐回去。
下午第一节是数学课,阳光透过教室的玻璃窗,斜斜地落在桑雨眠的课本上,形成一块明亮的光斑。
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白色的粉笔,在黑板上写着函数公式,粉笔划过黑板的“吱呀”声像指甲刮过玻璃,尖锐又刺耳,可桑雨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的眼睛盯着课本上的函数图像,那条弯曲的线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忽高忽低,乱得没有章法。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李文舟的短信,每个字都像小石子,在她的心里砸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还有奶奶那躲闪的语气,爷爷离开时的眼神,这些画面混在一起,像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她的右手握着笔,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越画越乱,最后变成一团黑乎乎的墨渍。
笔油断了一次,黑色的墨滴落在草稿纸上,晕开一小片,她没发现,直到墨渍染了手指,她才迟钝地抬起手,呆呆的看着指腹上的黑。
“唰——”一张纸条从旁边传过来,轻轻落在她的课本上。桑雨眠的身体僵了一下,眼角的余光瞥见陈烬的手收了回去,他的指尖还带着点蓝色的笔油,显然是刚写好的。
纸条是浅蓝色的便签纸,边缘被裁得整整齐齐,她甚至能闻到纸条上淡淡的纸墨香。
她没有打开纸条。手指捏着纸条的边缘,纸条很薄,能感觉到背面写满了字的凹凸感。
桑雨眠能想象到陈烬写纸条时的样子,他总是习惯咬着笔杆,眉头微微皱着,眼睛盯着纸条,字写得工整又有力。
可她现在不敢看,她怕纸条上写的是“你怎么了”,怕自己一看到他的字,就忍不住哭出来,怕自己的狼狈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桑雨眠把纸条塞进了笔袋。笔袋里有她的橡皮、尺子,还有陈烬给她的润喉糖,糖纸是绿色的。她的手指碰到糖纸,传来一点凉意,贪婪着这份温柔。
陈烬的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带着担忧。桑雨眠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像温暖的光,轻轻裹着她,可她不敢回头。
她把头埋得更低,盯着自己的课桌抽屉,她怕陈烬看到她眼底的红血丝,怕他看到她此刻苍白的脸,更怕他追问,怕自己忍不住把所有事都说出来——那些关于妈妈的秘密,那些关于爷爷的怀疑,那些不堪的过往,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陈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