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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期误(第1页)

阿兄的身影仿若还在眼前,抱着骸骨的郎瑛疯迷地向前追赶,趔趄着扑了空,脑中的弦“嘣”的一声断开,周遭的一切都是极致的静谧,只有她破碎难平的喘息。

迷迷糊糊中,仿佛已走如城内,听闻有人呼喊她,一声比一声大,一次比一次焦急,直到自己被锁进了一个怀抱。

四和香的清苦气息萦绕鼻端,那是阿兄身上惯有的味道,郎瑛恍惚的神志渐渐清明,原本微颤的身子也逐渐安稳下来,耳畔鼓乐笙箫欢快入耳,一切仿佛自梦魇挣脱,终于重返人间。

“郎瑛!看着我!!”

她抬起头,正对上赵世衡惊惶的双眼,他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指尖微颤地将她紧紧箍住,仿佛稍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不见。

见怀中人有了反应,赵世衡稍安的心却在看清她眼神的那刻,再度狠狠揪紧,郎瑛生寒的眼睛燃烧着被抑制的怒火。

两人都沉默着,身后的喜乐也逐渐停了下来。

老管家见状,面色焦急,踌躇片刻,仍是上前低声催促:“公子,吉时要误了。”

赵世衡置若罔闻,将披在郎瑛身上的蓝色圆领袍妥帖围好,取出帕子,极轻柔地拭去郎瑛脸上的血污,渐渐露出一张白皙莹润的面庞,如璞玉初现,温润生光。

往昔的笑靥,已烟消云散。

心头如重石压迫,喉头酝酿半天,赵世衡声音艰涩:“你阿兄……是我对不住。陛下刚发诏令,拨二百名监生入后湖驳查,你二哥郎初亦在内,且放心,我会上书陈情,勾画掉名字,保他安然无恙。”

郎瑛将视线投向他,轻声慢语,仿佛是在安慰,却字字如刃:“我找到阿兄了,就在一大摊野狗争食得烂泥里,阿兄给我留了几根念想。他这样……不算孤魂野鬼吧?”

这一番话,刺得赵世衡心中一片彻寒。

晚霞余晖已显,老管家还欲再劝,却被赵世衡厉声喝退:“回去禀告老夫人,我此生认定的妻唯有郎瑛。若她再逼迫,我终身不娶。”

郎瑛退后一步,瞧见彩帛金珠的定聘队伍绵延不绝,这声势放在京中也是鲜少得见,可惜,这份喧闹繁华,早已与她无关。

“赵侍郎。”郎瑛忽然仰起脸,唇角漾开一抹自顾自的笑,“你得帮我。”

就当你另娶他人的赔罪吧。

*

郎宅前一片死寂,赵世衡站在昏暗的灯笼下,挺直的身姿已有些许倦怠,郎瑛先前提出那般请求,得他应允后,便体力不支晕去,包裹紧护于怀中。

私收罪尸,况且是圣上谕旨剥皮实草的极刑,若追究起来,乃是会牵连本家的罪责,罪名可大可小,依照郎家如今的情势,岌岌可危。

赵世衡二十五年来人生顺遂,鲜少经历磋磨。然而此刻,若是能够为郎府为郎瑛庇护一二,剥掉这身官袍也未为不可。

“赵大人,小姐已无大碍,切勿挂念。”门丁见之不忍,开了一条门缝,劝道,“我家老爷说,风有约,花期误,何必为罪臣之女所累……往日婚约,便当作云烟散了吧。愿公子另择良缘,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直至门扉紧闭,赵世衡仍立在那里,忽感更深露重,向额头抹去,温热的烛蜡在指尖凝结,红得仿若鸽子血。一缕白烟从灯笼上袅袅上升,他所坚守的方寸之地,彻底陷入黑暗。

郎家内宅中灯火通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半空稍滞,终是挥下藤条,带着风声狠狠抽向跪地的郎瑛。

郎瑛痛得吸气,猛然抬头:“爹爹!女儿何错之有?”

“你为何非要接你……阿兄回来?”三日之间,向来儒雅端方的郎砚之已是鬓发半白,眼眶浮肿,神色枯槁,“你可知若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会有什么后果!”

“今日踏出家门的那一刻,女儿便已抱定决心。”郎瑛执拗地挺直脊背,跪姿如松,“天大的事,不过一死而已。”

又一鞭凌厉挥落,她咬牙硬受,肩头衣衫渐渗淡红。

“你又为何私自乔装出门,竟与宦官义子私定姻缘,他们是何等面目人物,你又能明白多少!你阿兄已去,你二哥昏迷不醒……难道还要为父再失去一个女儿吗?”郎砚之悲声嘶哑,拍案低吼,“我不能让你们再出一点点事了。”

“难道爹爹就忍心阿兄蒙受冤屈、惨死荒野、无处昭雪、无家可归吗?”郎瑛悲愤质问,“世人常言善行结善果,阿兄收容孤幼、赈济贫老、为民请命,被百姓敬称‘兰君’。可下场呢?死无全尸、恶犬蚕食。”

“京城私下传议,郎瞻行刑后,后湖这几日辰时湖水发红如血,直至巳时消散,日日如此。”郎瑛膝行几步,拿起藤条,奉给爹爹,“刑部、大理寺仅一日便认定监生郎瞻后湖黄册舞弊。如此仓促,女儿不得不怨恨,这就是公道法理吗?”

“太子进言尚被陛下斥责,一介闺中女子又能如何?”郎砚之夺过藤条扔至一旁,眼中泪光浮动。

“聘礼他们也应该送上门了吧?”郎瑛取过藤条,再次放在爹爹颤抖的掌中。

听到这里,郎砚之身型不稳,心里苦意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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