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耳迩还在感叹他的胆识,朝昭倒是先发制人,“什么、东西…?”朝昭颤抖地、小心翼翼地问。
溜到嘴边的唬人介绍又被吞了下去,林耳迩临时变卦,第一次张口却是不正经的一句:“你不害怕?”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林耳迩觉得这小孩都有胆子抓他,肯定也有余力回答。
但是等林耳迩说完了这句话,朝昭却是很明显地怔住了。
林耳迩听着自己的声音在狭小的地下室里砸落出悠然的回响,又见朝昭的手不再颤抖,甚至还松了些力气,只是将他的手腕拉在手里,看起来还有些亲昵。
林耳迩觉得朝昭很奇怪,因为他此时不仅不害怕了,甚至可以说是放松了下来。
他见朝昭蠕动了一下嘴唇,像是无声地念了一句什么,林耳迩没听清。只听到了后面的一句:“你、来了。”朝昭并没有回答林耳迩的问题,反而是又喃喃了一句莫名其妙的,“你来了…我在、等你。”
听起来跟不像初见更像重逢。
林耳迩不明所以,撑着下巴的手蜷了起来,尴尬地挠了挠脸颊。
大脑中飞速闪过很多种情况,林耳迩最后只得归因于来声自作主张地铺垫。来声可能给朝昭提前灌输了什么念头,以便于将他的出现合理化,而这又正好解释了朝昭为什么不害怕他。
——他没有别的信息,也只有这个思路勉强能做到自洽。
林耳迩稍稍释然,他望着朝昭的眼睛,顺着杆子往上爬:“你认识我?”
朝昭又将他的手握了握,那张小脸上的情绪波动并不大,但是水润的眼眸又能看出隐隐的雀跃,他点了一下头,嘴笨,只能再次说:“…回来了。”
林耳迩看着朝昭,小孩子看起来没什么心眼,好哄又好逗,于是林耳迩又凑近了些,问他:“所以你觉得我是谁?”
朝昭好像愣了一下,老实交代:“你没…告诉我。”
“嗯?”
朝昭有些磕绊地解释:“你…说,我,长大就知道了。”
这个敷衍人的说辞倒是真有林耳迩本人的特色。
见状,林耳迩挑了一下眉,循循善诱:“你又看不见我,也不知道我是谁,那你怎么确定我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呢?”
林耳迩试图让朝昭说些带逻辑思考的完整语句,并不在乎答案的真实性。毕竟林耳迩没有任何印象,无法认领“故人”这一角色,只能推断朝昭认识的那个人最有可能是来声凭空捏造的角色,用于过渡。
但是朝昭仍是说不出来所以然,他神态认真却语言匮乏,只是一味重复:“就是你。”他看向林耳迩的方向,字句念得很慢,目光沉了下来,像是在对林耳迩的推脱表示不满。
林耳迩被对方的执拗弄得有些无措,又见朝昭木着一张脸,没等林耳迩挽留,径自松开了相握的手。朝昭将手缩了回去,指着距离笼子很近的一幅画,轻声问:“这是…什么?”
那是一张构图考究的古典艺术油画,画面中有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物,正中央是一位面容恬静的女性,她正垂着温顺的眼眸,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怀抱中的襁褓。而襁褓中本应是婴儿的脸部的画面,却被抠出的一个孔洞取代。
朝昭低着头,他的手指剐蹭了下女人和蔼的面庞,又轻声问了一遍:“这是什么?”
林耳迩的目光在画作和朝昭的身上游移,他故意拖了些时间,但是朝昭始终目不旁视。
朝昭不厌其烦,问了第三遍:“这是什么?”
如果仅仅是看图说话,那么答案会有很多,例如“人类”“女人”“圣母”等等,但冥冥之中,林耳迩却知道朝昭想要什么答案。林耳迩思索片刻,还是回答他:“一位母亲。”
朝昭看着画像,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
这个表情对于他来说不算熟练,却是发自内心。林耳迩看着只觉得心里发毛,因为那并不符合一个孩子原本天真的模样,反而有些说不上来的不适应。
旋即,他又听朝昭缓缓张口:“…就是你。”
一瞬间,林耳迩呼吸滞停,寒毛直竖。
这一问一答的配合太有歧义了,把不过脑子的林耳迩吓了一跳。他在来声潜移默化的影响中,本能地以为朝昭在说“你就是‘母亲’”。但林耳迩马上又反应过来,朝昭是通过这个问题,确定了上一个结论。他在表达“你就是我之前认识的那个人”,而非选定“母亲”的载体。再退几步讲,朝昭最差的情况也就才烂了百分之十,这远比病入膏肓的来声好的多,起码现在还能扭转未来的那些概念倒错。
尽管还是觉得别扭勉强,可也让林耳迩暂且松了口气。
朝昭在林耳迩的沉默中,兀自抬起了头。他浅淡的目光扫过林耳迩的方位,望着一片虚无,哑声问:“你、还在吗?”
林耳迩只是点头,又后知后觉他看不见,于是出声应了一句:“还在。”
循着声音,朝昭这才朝着林耳迩的方向露出一个笑容,林耳迩看见了他尚未矫正的牙齿,莫名觉得他笑的太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