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北城了,今晚平白占了这么大便宜,他琢磨着该跟迟砚说声再见。转念一想,不是再见,是以后都不会再见了。想到“以后都不会再见”,他的脚不知被什么拽着似的,竟不由自主迈了出去,跟上那道背影。
脚步声惊动了前面的人。
迟砚停在车旁,手搭在车门把手上,就那么静着,脚步声消失,才将眼神给了时钦。
时钦目光在他身上绕了圈,衬衣和马甲将肩背裹得利落,西裤笔挺,一看就是量身定制,面料下隐约勾出男性腿部肌肉的线条。这形象,跟过去那个衣着朴素,牛仔裤都洗到发白的穷鬼闷葫芦属一个天一个地。他视线往上飘,最后定在迟砚左眼下方那颗泪痣上。夜色里,那颗黑色的小痣,倒比当年更显眼了。
夜风卷着往事撞进脑子里。
时钦哪会忘记,当年就是因为这颗泪痣,他才总想欺负周砚。
沈维以前跟他说,长泪痣的人都很爱哭鼻子,他当时盯着周砚那张没表情的棺材脸,突然就好奇:这张脸要是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可他没把周砚弄哭,自己倒先哭了。
就是在酒吧自暴自弃买醉的那个晚上。他掏出手机给他爸打电话,没人接;给时蓉打,还是忙音;想找好兄弟,偏偏沈维的手机关了机。其他兄弟看着热络,可没一个知道他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都以为他是养尊处优的时家少爷。只有他自己清楚,常年“出国”的爸爸有个正常家庭,妈妈在外面有男人,而他是多余的那个。
没有谁能回应他,给他多点眼神,在他孤单的时候陪他。
他想放纵,想破坏,周砚的名字就冒了出来,他想起周砚攒钱买了个诺基亚,还给他打过几次电话,每次开口都冷冰冰的,叫他把送给周焕的东西拿回去。
那会儿的火气和委屈搅浑在一起,他对着电话吼到嗓子发哑:“周砚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老子给你脸了是不是?!你现在过来给我道歉!不然我就找你弟麻烦,你看我干不干得出来!”
后来周砚真来酒吧了。
不是找他吵架,是来把他背回家的。他趴在周砚不算宽厚的背上,闻着对方身上洗衣粉的淡味,鼻子一酸,眼泪就砸了下来,哭着骂“周砚你个傻逼”,只有傻逼才会上赶着讨骂,气得他索性把眼泪鼻涕全蹭周砚身上,像个撒泼的小孩。回想起来,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那之后……时钦不否认自己当年有多浑。他撕过周砚的作业本,把周砚夹在课本里的情书偷出来,发现是写给自己的后,在兄弟们的怂恿下,直接张贴在校园公告栏上,看着来往同学指指点点,心里竟还觉得解气,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周砚是个多么恶心人的同性恋。
再后来,他不知道周砚怎么样了。
像是作恶的报应,他落到今天这地步,全是活该。
时钦沉得发闷的心口,又开始有那么一点点疼,形容不出来的滋味,他一瞬间就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可怜,当然也瞎,喜欢谁不好,喜欢他这种烂人?
他心想,要不走之前给周砚一点甜头吧。闷葫芦送他这么贵的表,给他穿这么舒服的鞋,自己没什么能回报的,就给一点甜头当作告别,过了今晚再也不用见。
时钦咬了咬下唇,果断打开后座车门,指着自己不久前坐过的地方,招呼老同学:“周砚,你过来,坐这儿。”
迟砚没去细想时钦要做什么,只一眼就从时钦眼里抓住了点东西,没了轻佻和蔫儿坏的笑意,少有的认真。他矮身坐进车里,下一秒,一只手就探进来,牵住了他手。
“你手这么大啊。”时钦半弯着腰,手指蹭过迟砚指节分明的手,有点吃惊,比他的手宽了一大圈,还热乎乎的。
他把迟砚的手牵紧些,拉着晃了两下,路灯暖黄的光线晕在他脸上,笑起来的时候,眼底还有点没褪干净的少年气:“我就想跟你牵个手。”
时钦的手偏凉,迟砚的手指僵了一下,没动,也没躲开,就那么任由他牵着,掌心的温度慢慢渗进对方掌心里。
然而这份可怜老同学的的心思没撑多久,时钦瞥过迟砚体面的衣着,再想到自己明天连个落脚处都没有,很快可怜上自己。
操,闷葫芦有钱有实力,要什么有什么,自己呢?没钱没实力,要什么没什么,左脚还残废了,老天爷这是在给过去的周砚报仇呢!
时钦笑不出来了,撇着嘴甩开手,对自己的那点嫌弃在脸上摆得明明白白,自己还半点没察觉,落到某人眼里反而意思变了味。
“你走吧,我要回去睡觉了。”他说。
“时钦。”
这声“时钦”隔了太多年,时钦脑子慢了半拍才回神,随即就听迟砚又开口,没有多余的铺垫,那声音明显冷了下来,夹着夜风的凉意,飘进他耳朵里:
“装同性恋不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