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请问……请问,去月牙寨是走这条路吗?”他的声音因为紧张和干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神秘的青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像冰冷的探针,慢条斯理地从顾云舟肩上那个沉重的登山包,扫过他沾满泥泞的登山鞋,最后,定格在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上。
沉默像巨石一样压在顾云舟心头。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鼓起勇气再次开口:“你……你是月牙寨的人吗?”
这一次,那青年终于有了反应。
他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其中没有丝毫暖意,反而像是一个洞悉了某种有趣秘密的表情。他开口,流利的汉语带着一种独特的、低沉而磁性的腔调:
“是。”
他向前迈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一个危险的范围内。一股强烈的、复杂的气息扑面而来——不仅仅是山野间草木的清新,更混合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异香。
“我就是月牙寨的人。”他看着顾云舟那双因为这句肯定而骤然亮起的眼睛,缓缓地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路不好走,雾要大了。跟我来。”
说完,他不等顾云舟有任何回应,便径直转过身,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那条顾云舟之前绝不敢选择的、狭窄陡峭的小径。
他的步伐稳健得不可思议,脚下那些湿滑的苔藓、嶙峋的碎石,仿佛都成了平坦大道的一部分。他行走时,腰间悬挂的几枚小银铃发出极轻极脆的“叮铃”声。这声音在这片死寂的山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顾云舟僵在原地,内心陷入了巨大的挣扎。
理智在疯狂地拉响警报——这个人太不对劲了!他的衣着、他的气质、他出现的方式、他选择的这条明显不是常人所走的“路”……一切都透着浓浓的诡异。
可是现实呢?现实是,天色正在加速变暗,浓雾如同白色的巨兽,随时可能将一切吞噬。他独自一人,筋疲力尽,迷失在这片可能永远也走不出去的绿色迷宫里。
是留在这里,面对未知的危险?还是跟着这个同样充满了未知危险的男人走?
这是一个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题。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前方的身影和铃声正在逐渐远去。
最终,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咬了咬牙,对着那个即将消失的背影喊道:
“谢谢!麻烦你了!”
然后,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那串清脆而诡异的银铃声,成了这片混沌世界中,他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他紧紧地盯着前方那个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深蓝色背影。
一个曾经在某个冷门民俗资料上瞥见过的词语,毫无征兆地跳进了他的脑海——“生苗”。
那些远离世俗、深居简出,保留着最为古老的习俗,以及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神秘手段的苗族分支。而月牙寨,据他所知,是属于早已与外界有所接触的“熟苗”寨子。
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倏然钻入他的心底。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似乎感应到了他的迟疑,走在前方的阿那婼,几不可察地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后那个年轻学者。他的目光掠过顾云舟被汗水浸湿的鬓发,那截白皙而脆弱的脖颈,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满意光芒。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腕上那只最宽的银镯内侧,那里刻着一个极其古老而复杂的纹样——那绝非月牙寨的图腾,而是属于更深山之中,那个外人严禁踏入的“生苗”禁地,黑巫寨里,唯有历代祭司一脉才有资格传承的秘符。
浓稠的乳白色山雾,彻底合拢,将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完全吞没。
他引领的方向,通往的不是温暖好客的熟苗月牙寨,而是他早已为这只无意间闯入的云雀,精心准备好的一座黄金囚笼。
命运的齿轮,在雾气与铃声的交织中,缓缓咬合。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