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的三月,台北市第一殡仪馆。
靳宇的告别式灵堂布置得庄重雅致。
遗照选的是他眉眼弯弯、带着浅笑的一张,在周遭肃穆气氛的对比下,重现了他生前的不羁、落拓,一种音乐人特有的耀眼潇洒。
香案上,青烟缭绕,淡雅的花篮与花环静默地列于左右两侧,来自各方的挽联低垂。
诵经声伴随着典雅虔敬的配乐声,与前几日靳家客厅的凄清相去悬殊。
这一切,是向阳与董秘书一起,敦促着礼仪公司安排妥帖的。
此时,行事精明负责董秘书,与几位工作人员,正谨慎地巡视着,确保每个细节的尽善尽美。
陆续有人前来上香。
杜天鸣领着几位制作公司的老同事到了,神色哀戚。
靳宇的大学同学到了,几个曾经一起在简陋工作室里写歌、玩乐团的朋友到了,都默默地鞠躬、上香。
甚至有些靳宇在北京相识、合作的伙伴,虽未能亲至,也都隔海送来了花篮,遥寄哀思。
靳苍换上了一身黑西装,身形更见挺拔。
他站在家属答礼的位置,对每一位前来致意的人深深鞠躬。
父亲靳长安则独自坐在灵堂角落的椅子上,双眼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身影佝偻着,彷佛压着千斤重担。
有些出人意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的是,向阳也跟着忙前忙后。
他没有如原先计划那样,在骨灰交托后便即刻返回北京。他留了下来,不仅是协助,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陪伴。
告别式的这一天,向阳与姚凤琴、赵芷苓母女一同守在接待区,帮忙引导,递过签名簿,收下一份份奠仪。
桌面一角散放着未完成的纸莲花,向阳极其自然地拿起一张,修长的手指慢慢折迭,听着身旁姚凤琴与赵芷苓低声细语。
「那个…是大宇大学时候,追他追得全校皆知的热舞社社长吧?叫什么…林月霞?」赵芷苓压低声音,指了指刚签完名的一个身影。
姚凤琴点点头,目光又扫过另一群人:「这几个,以前常跟大宇一组,加班晚了,就吆喝着来我店里吃宵夜,点名要吃三鲜水饺。」她语气里有着对过往记忆的怀念。
赵芷苓的视线落在几个花环上,花环上的署名有些陌生:「妈,妳看,那边好几个花环都是北京寄来的。大宇哥在那边,应该也交到了不少真心的朋友。」
姚凤琴嗯了一声,翻着签名簿,忽然指着一个名字,微微蹙眉:「咦?戴天羽?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大宇以前,好像很照顾这个学弟。」
赵芷苓脸上不知为何微微变色,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去,正见到一对男女的背影走向灵前,男的依稀还是旧日记忆中的俊俏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世故,女的则亲腻地挽着他的手臂,一身名牌的黑色套装,周身是精心打理的讲究,连到灵堂上香,都还贵气逼人。
「原来…他真的结婚了。」赵芷苓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声喟叹复杂莫名。
戴天羽。
这三个字突如其来地刺入向阳的耳膜,他折纸莲花的动作停顿下来,猛地抬头,目光如利箭般,直直射向那个此刻正与妻子江采玲并肩走向靳宇灵前的男人。
戴天羽与江采玲在灵前上香,三鞠躬。
江采玲的表情严肃,而戴天羽,向阳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只觉得他的每个动作,都像是一遍又一遍的讽刺。
站在一旁答礼的靳苍,在看清戴天羽面容的瞬间,眉头不自觉地紧紧蹙起,眼神也不自觉冷冽了几分,但终究没有发作,只是依照程序回礼如仪。
上完香,戴天羽并没有如其他吊唁者一般,趋前与家属略作寒暄慰问,他不稍作停留,牵起妻子的手,转身便朝灵堂外走去,脚步是匆忙的。
向阳放下手中的纸莲花,霍然起身。
那双总是斯文从容的眼眸,此刻翻搅着压抑不住的情绪。他没有片刻犹豫,步伐起处,追了出去。
几乎就在向阳起身的同时,一直安静地站在家属席的靳苍,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原位,紧随在向阳身后。
殡仪馆外,仲春的阳光白花花地落在民权东路的巷衖间,洒下一地斑驳的光晕。
戴天羽与江采玲夫妇沉默地走着,与方纔人前刻意营造的恩爱大相径庭,两人之间隔着微妙的距离,各自若有所思。戴天羽领着妻子走向停在巷内的一辆黑色轿车。
向阳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数步之遥,直到戴天羽准备拉开车门,他才出声喊道:「戴天羽先生,请留步。」
戴天羽闻声回头,脸上掠过一丝错愕,显然没料到会有人跟来。「你是?」